“是的,不过因为深渊不规律的特性,潮动并非千年一次,而是随机出现。有时超过三千年都没有一次,有时发疯一样,一年就两三次,就像千年前,席恩生前就发生过。大约在他三十一、二岁的时间段,估计已经成为了地狱之主。”
诺因咬牙,“我不知道席恩是走了什么霉运,天生霉星罩顶吗?他当上地狱之主没多久,三次血月凌空,地狱兴奋得像疯了,肯定大大加快了他原来身体的深渊化,然后就在他脱困的今年,千年潮动来了——这次倒准时!像候着他这个深渊狱主一样!”
“不用太担心,好在他成神了,深渊对他本体的影响微乎其微,他的降临体目前是人体,倒会受到波及。不过席恩身为地狱之主,对地狱的动向肯定了若指掌,不像退潮期,他是真的始料未及。”
至今,月对后辈地狱之主的身份都没有真实感受,在他看来,席恩的本性甚至太过正直了一些,萨桑之子的烙印——守序善良,主宰着他的深层人格和心地,还有席恩个人恩怨分明,重情守诺,怜悯弱小的性格,堂堂地狱之君当成了救世主,还是没报酬的那种,只有苦劳和苦刑——这种世界天天苦苦守着干嘛,还不如偶尔去地狱参加恶魔的狂欢,招些漂亮的魅魔风流一把。
当他直接这么说出来,诺因和扎姆卡特都用无语的目光看着他。
“做什么,我喜欢萨克,但是我不阻止弟子和后辈的喜好,席恩过得太冷清了,他应该体验一下魔法以外的火焰。”黑暗历的大法师自认非常开明。
奇怪的是,他从小就是个正常的男人,偏偏在十五岁那年,性向神奇地转弯,和血龙王看对了眼。
不知道已故命运之神玩了一把搞基的把戏,就为了让他这位前·惑乱之星被爱情搞昏头,还成功了,月放弃了能够升为十三段的可能性,以脆弱的风元素体来到后世。
法师纤细的手指摩挲光洁的下颌:“说起来,席恩和地狱的融合程度,可能比我原先预料的低。那个王印还是形式为主,他那性子……都可以当白袍首脑了。历史上那些有名的白袍,白银王路卡斯、小丑格里斯威路等等,哪个都比席恩更像黑袍,除了骑士——骑士是没脑袋的生物,比如天青之主陛下,艾路德安前辈倒是比席恩更守善良迂腐的规矩,我真希望我这个后辈学学恶魔精粹的邪恶理念,哪怕稍微魔化一点也无妨啊。”
诺因沉沉注视了他一眼:“不是的,导师,席恩在世期间,发生了三次潮动现象,一旦他被深渊的气息感染,可能他自己都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变化。他在报仇期间的表现……那冷静的残忍,看穿人心软弱的冷酷,牛刀小试的伪装和诱骗,蛊惑和离间,轻易捏碎人的心灵,摧毁人的信念——他不是不会,他会。”
在黑暗中悄悄隐入人心,用言语和心机蛊惑凡人,引诱圣职者堕落……其实席恩在西琉斯王国,也应用了相似的手法。
他想起拉克西丝那句话:「他要是祸国殃民,后果不堪设想。」
只不过席恩选择的是治国之路和守护之路。
力量的火焰,太容易毁灭人类的灵魂了,那位清明的地狱之主非常清楚,哪怕为了维持自己的人格和最后的人性,他都不会让自己被地狱掌控。
“还有,千年潮动时,真正的危险在于深渊对正能量位面的催化和负面影响,席恩肯定不会放恶魔出来作乱,但负能量容易和阴暗的心理呼应,犯罪率会激升,还有那些容易摇摆的软弱百姓,现在民间已经有不规范的招神仪式流传,那只会招来深渊的恶魔或人间的恶灵。”
身为黑袍,月对后辈的邪恶表现乐见其成,也不认为犯罪率上升这种事有什么大不了:“太古时,血月期间死掉的人没有低于十万的。现在有席恩管束,已经不会有领主收割大量生命的灾难,那么,凡人自己找死又何妨?现在民间崇拜旧神的傻子依旧那么多,作为大扫除,血月也来得不失时机。死掉一些愚蠢的渣滓,谁会责备功绩盖世的圣贤者?不用担心,诺因,我会摆平的,没人能在这件事上怪罪席恩。”月反而高兴起来,就让不识相的人看看黑袍和他这个月皇子执政的手段。
“血月凌空,会让地狱的主人和恶魔力量大盛,有助于神战和席恩从退潮期的恢复。区区邪念的旺盛,不值一提。”
“但席恩不喜欢,导师。”诺因道。
第六百十八章 血月将至(二)
他睁大琥珀色的眼睛,望着昏暗晦涩的天空,点点雪花冰凉地落在他的脸颊上,透过厚厚的纱布深入肌肤。他困难地抬手,残废的右手已经抬不起来,他用不惯用的左手慢慢扯下脸上的布,长长的布条一片血迹斑驳,怪异地扭曲在一片洁白之上。
小小的男孩看着血色的布条,自己同样伤痕累累的双手,然后小心地摸索到全身,错综复杂的伤痕横七竖八,形成了深深浅浅的痕迹。这就是为了拯救他的孪生弟弟,刻在他脸上和身上永远的印迹。
他面无表情,为了脸上的伤口着想,面无表情才是最好的,只有拼尽全力爬上悬崖,看到母亲的坟墓那一刻崩溃,鲜血滴答落下,也许混杂了点点滴滴的泪水。他的双手紧紧攥着湿润的新泥,哽咽着,有着萨桑之子印记的额头倾靠在隆起的土包上。
梦中,孪生弟弟已经被接去圣域,活了下来,太好了,没有辜负母亲的选择和他的跳崖——至少他还活着,就算毁容了又怎么样,肖恩一定会来接他。
不过这里太危险,随时会被村民发现,席恩仓促间摘下附近的野花,虔诚地铺在母亲的墓地上,暗暗发誓总有一天要让那些迷信的愚民付出血的代价,裹紧单薄破旧的衣裳,起身上路。
他和肖恩有孪生感应,不会错过。
这一走,徒步走了整整三个月零七天。
没有迎接,没有惦记,甚至没有以为他死去的悲伤和为母亲所流的泪水,梦里的弟弟毫无隔阂地融入另一个新的家庭,就像从来没有在那个小山村成长过,有过一个母亲和一个孪生哥哥。
一次次欺骗自己,相信肖恩绝对不会忘记他,那只是过于思念引发的幻觉,直到来到东方学舍门口,被知道他是谁的法师赶走:
「命运之子一个就够了,你是多余的。」
近在咫尺的孪生感应,和之后每一天的梦境,宣布了他被唯一的亲人遗忘的事实。多余的……母亲不要他,东方学舍也不要他。哪怕他是萨桑之子,和肖恩一样的萨桑之子。
「暗之子不是必须舍弃吗?」
神子神女们说,这就是众神的旨意,肖恩是众所瞩目的光之子,被预言救世的命运之子,而他是连亲生母亲都不要的暗之子,病弱又容易早逝的兄长。
「对不起,席恩。」
母亲这么说,误以为弟弟是他,将肖恩按在冬天的溪水中,想要将他生生溺毙。
啊……真无聊。地狱之主在梦里这么想着,要将自己的情绪抽离出来,熟悉地,无数次将那个软弱的自己抛在身后,走向有许多强大敌人,他也已经强大起来的未来。可是这一次,一只小手抓住了他的脚,带着不可思议的力道,他低下头去看,却看见了一片血海,无数尸骸在血水中沉浮,惨白的人骨堆砌成王座和冠冕,无数虚幻的手簇拥着他托上骷髅王座。
「我们的王啊,你属于我们。」
魔鬼的语言在耳边呢喃,共鸣着整个深渊的回响,牵引着来自地狱最深处的力量。
「惑乱之星,为世间带来混乱和浩劫的命运之子,我们的王。」
「你是地狱天生的主人,从远古就决定的命运。」
「人界不要你,我们可要你哦。」
地狱,的确欢迎了他。
他踩碎了那些骨骸,带着一丝不耐烦,找到了那个拖住他的存在,把浑身伤痕的小男孩提起来,那个软弱的“他”没有哭,和他一样面无表情,但是脸上有洗不干净的陈年血迹,琥珀色的眼眸直直看着他,他读不懂里面的情绪,但是他知道全是令他至今痛苦不休的东西。
「席恩,我们怎么办呢?」
「你想怎么办?」地狱的主人问,「为什么总是妨碍我?」
「肖恩说,你怎么还不消失?」另一个他质问,「席恩,你是不是也希望我消失?」
他的嘴角剧烈抽紧,眼眸颤抖起来,紧紧拥抱住这个软弱的自我,用他们的血遮去自己眼角的泪水。
「不……一起来吧,直到我们一起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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