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杨阳的梦境一样,那是个冰冷、幽暗、非常狭小的房间,连壁炉都没有,只有为数不多的书籍和一张摆放端正的书桌,小小的椅子,看得出被经常使用,羽毛笔都用秃了,墨水瓶彻底干掉。床倒是铺得整整齐齐,没怎么用过的样子,因为席恩是弑师后逃亡,想来也不会有整理的空闲,暗月法师公会更不会来收拾一个学徒的房间。
杨阳在里面打转了半小时时间,甚至不需要诺因帮忙,就把少得可怜的私人物品都拿了出来,让等在走廊的肖恩查看。
“我们这么翻席恩的东西是不是不太好?”黑发少女心下内疚,想到梦里那个黑袍少年遭受的魔法惩戒,心里难受,不过考虑到肖恩的心情,她没有说。
诺因不以为然地翻阅一本陈旧的魔法笔记:“反正他自己都不要了,以席恩死要面子的性格,如果怕我们翻找出他的旧伤,怎么会不藏好或带走?”
其实地狱之主不是不要,当初逃得匆忙,确实有点他珍藏的东西留下,但他不认为弟弟会对此感兴趣。至于旧伤什么,他早就习惯了,也想不到。
肖恩赞成杨阳的意见:“我们整理一下,回头给他好了。”
让人意外的是书籍不多,更多的是笔记,但每本书都保存得非常细致完好,夹杂着大量的纸条,上面有摘抄、法术方面的灵感和推导的公式——黑袍学徒不舍得写在书页上。
杨阳对书本的数量之少表示惊讶,学识丰富的诺因解释:“黑袍有杀师毕业的传统,所以每个黑袍导师对徒弟防得都很严,除了初级魔法书,席恩当然得不到其他书,你看有些是手抄的,可能他在他老师那边硬生生背下,然后回来自己默背出来装订起来。”
这些东西无一不让人看着心痛,杨阳打开一只沉重的魔法工具盒,里面有暗淡的魔晶石碎块,每个都用光了最后一丝能量;重新抄写的低级魔法卷轴;废弃的炼金术器材;残破的法器碎片等等,当年的学徒只能问残酷的导师讨来这些常人眼中的“废品”,自己拼装组合,琢磨魔法的原理。可是就算如此,一些简易组装的魔法器材依然带着极尽的巧思,诺因就惊喜地拎起来摆弄。
“啊,果然席恩接触过侏儒的文明,这些都有侏儒技术的思路。”
“侏儒吗……”肖恩低语,“席恩有一只怀表,经常拿出来看,从尺寸和外形看,那是侏儒制作的工艺。”
解开的记忆最鲜明的,就是和兄长有限的相处时光,自从席恩开始正式复仇,肖恩能够看到他后,兄长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每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无不深刻在他的脑海里,哪怕被席恩封印记忆以后也不例外。
杨阳也回忆起梦里的怀德默尔,心中泛起怀念之情。不过有一段和怀表相关的记忆不太好,席恩毕竟杀死了玛丽薇莎。
魔导国王储翻阅速度极快,很快看完了手里的几本书,点点头:“看得出他基础非常扎实,反复吃透嚼烂,不过因为知识来源渠道太有限,有推导错误一些公式,可能后来从别的地方纠正过来了。”
肖恩苦笑:“除了在这么点书里吃透嚼烂,席恩还能怎么办呢?咦……”他一怔,从他手里的魔法笔记,掉出一张纸,不同于其他纸片,里面夹着一个人名:
贝姬。
三人一阵静默,面面相觑。
“肖恩,这是你青梅竹马的小名吧?”杨阳确认。
“席恩在暗月法师公会注册的年纪是十二岁,不知道在这里呆了多久,还挺早熟的啊。”诺因露出暧昧的笑容,被杨阳用手肘重重一顶:暗恋人家才写了一个名字,纯情得简直可怜好不。
肖恩捡起那张仿佛千钧重的纸片,默默放进自己胸前的口袋里。贝尔妲当然永远不会知道他有个孪生哥哥,一直在他不知道的彼端,在世界的另一头挣扎和生长,也许还在童年的梦境里,对她产生了一丝爱意。
“里面怎么样?”肖恩问道。
杨阳沉默了一下:“不太好。”她没有多说。
这时,月和扎姆卡特从走廊另一头走过来,沉着脸的大法师带来了从中枢水晶搜集到,学徒相关的记录。
席恩没有刻意抹消这些痕迹,因为在他的印象里,孪生弟弟早已刻意遗忘他,巴不得把他忘到天边,又怎么会特意去寻找他的过去呢?
蹲在走廊的三人都站了起来,有不妙的预感。
果然月用记录水晶带来的资料比他们手里的东西残酷多了。
和白袍不同,也和席恩梦里的东方学舍不同,黑袍的教学其实应该叫做试炼:戒律,藤条,鞭挞,鲜血,折磨,痛入骨髓的魔药浸泡,永远想要吞食生者的死物,没日没夜发出穿透灵魂尖叫的女妖,为了锻炼精神一个月的全黑禁闭,为了提高忍耐力的饥饿和干渴,实际的魔法训练总是伴随着致命的威胁和伤害,每学习一个防护魔法,就必须先尝试更强大的攻击魔法。
基于肯林和大多数黑袍热爱的方式,他们还看到了他更残忍的私人实验记录,他装满恶意念头的日记,“圣杯”的制作方法:人骨抽取、血肉变异、死物嫁接、元素燃烧、灵魂重组……对于萨桑之子的各种研究设想,精密又冷酷的计划,让肖恩第一眼看到几乎呕吐出来,恨不得用死灵魔法把那个老法师从坟墓拖出来再生生虐死一百遍。
杨阳难以置信:“导师,您当年也是这么对待徒弟的吗?”
“不,我毕竟是皇子,不能加入任何法师阵营,我只是私下选择了袍色而已。”月沉默了一下,当初他还遗憾不能用黑袍的方式“筛选”他那些弟子,现在却由衷觉得,幸好没有。
这种扭曲邪恶,灭绝人性的方式,怎么能用在那些优秀的孩子,他心爱的弟子头上。
可是肯林不是这么想的,这里的黑袍也不是这么想的。
唯一让月好过一些的,他找到一份席恩培育妖兽的记录,在他加入公会,成为死灵法师学徒的第一年:“这么小就培育出妖兽,了不起。”一般起码要三年,再优秀的天赋也不例外。
肖恩却看到了影像中的墓碑,萨玛艾尔的名字,现在他知道那只小龙的名字怎么来的了。
妖兽的死亡原因登记是“实验过量”,诺因调阅出妖兽尸体的解剖图看,是黑袍们特意给徒弟“强身健体,便于多次使用”的魔药浸泡过多。至于这种魔药的疼痛指数,倒是有,为了给实验动物和实验体人类进行类比,确定所谓的“耐久性”和“承受力”。当然具体的体验,黑袍们是不会关心的,哪怕指数高得吓人。
杨阳双目发直,觉得自己快要看得麻木了。肖恩则是一脸惨白,右手捂住嘴。
“席恩怎么会犯这种错误?”月还没看到这么细的内容,吃了一惊。诺因重重一哼:“有什么奇怪的,他自己天天被泡也没死啊。”
只是有些脆弱的小生物,和命硬的人类是不同的。某个人类恐怕当年不知道。
不过,虽然最初是为了纪念不小心被自己害死的宠物,后来,席恩却特意使用“夏尔”这个昵称,将爱子与任何存在区分开来。
这些只是冰山一角,因为席恩在和肯林的敌人,「夜星」巴迪亚携手,犯下弑师的恶行后,就和成为他第四任导师的黯精灵搬到了巴迪亚的法师塔居住,也是肖恩记忆里,和幻化成日精灵少女的兄长邂逅的地方附近。那座塔早就不存在于人世,他也就不知道席恩在那里又遭遇了什么,除了一个残忍的幻术之外。
暂时而已。肖恩明白。
他已经开启了一条他不想知道,不堪忍受,但必须知道,已经迟到了太久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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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探索云中塔是个长期工程,每个拥有权限的人都选了个房间暂住,最让杨阳高兴的,她终于有了自己的魔法实验室。
也只有这个能让她因为看了席恩的过去极度郁闷的心情舒缓一些了。
苍白优美的食指和拇指精准地间隔七十度的距离,浮现出银白色的三角法阵,她另一只手拿的四叶苜蓿缓缓融化,滴出极为纯粹的蓝色液滴,名为月光凝露的魔液准确地滴入下面固定住的小水晶瓶里,随着这一滴,正好装满一瓶。
杨阳吁了口气,放下还剩半片的叶子,塞上瓶盖,晃动摇匀,鲜红的袍袖抹了抹额头因为精神高度集中沁出的汗水。
这是一种中级炼金术,能够帮助锻炼集中力和对魔法的感应能力,在古代是法师常用的冥想法,也是月教授她的冥想法,最适合她磨炼专注的方法。
虽然,她有时也会怀念神官教她的那种粗糙的冥想法——在心里幻想一堆火焰,把杂乱的思绪投入里面——其实那根本不是冥想法,月已经不屑地予以否认,更不用说魔法方面的锻炼效果了,顶多叫自我催眠。
自从得知神官的身世后,杨阳已经明白他的本质根本不是法师,有着帕西斯传承的记忆和与生俱来的武艺魔法,他从不用努力学习什么,决定自己的人生之路,也不懂得要拼尽全力争取,才可能得到一样东西,或者依然会失败,但不尝试就什么都得不到,他一开始就站上了凡人无法企及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