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部下毫不退缩的视线,他叹了口气:“三年之期,是我的大限。”
狄格张大嘴,说不出话来。
“当年我拜在师父门下没多久,他发现我的体质不宜连武,尤其不能修炼斗气,要我赶紧放弃,我不肯。强行练武的结果是,我的体形和骨架永远停留在少年阶段,无法成长,而且筋脉严重受损,每运一次劲就累积一份伤。师父估计我顶多撑到三十岁,还是一年只用一次斗气的前提下。”
“……”狄格震惊,这才明白为何上司都二十七岁了个头还如此娇小,还有那段古怪对话的含意。
“怎么会,那您……”他语无伦次,脑子乱成一团。
“狄格。”伊芙的口气陡然严厉,“你明白,我告诉你实情,不是要你大声嚷嚷。”狄格一凛,混乱的大脑登时清醒。
“这是我的命令,不能告诉任何人。”
“包括城主大人?”狄格小声问,他还记得拜萨口中的“哥哥”,难道……
“没错,包括他。”伊芙一字一字道。应该说,他才是最不能得知真相的人。
狄格只得答应:“遵命。”
伊芙如释重负,转身注视天边,左手肘撑着城垛,托住腮帮。
“好美的夕阳……真想跳支舞。”
年轻的副官开怀地笑了:“好啊!阁下!待会儿就开庆功宴了,到时你一定要给我们表演一曲!”军营里虽有军妓,却没有舞娘,所以将兵平时自娱自乐是很平常的事;另一个原因是私心:每个伊维尔伦士兵都知道:金色死神除了智勇双全,还跳得一手好舞,甚至有人迷恋上伊芙跳舞时的风采,就连正规舞娘也极少及得上他的舞技,而且他本来就长得像个美丽的少女。
伊芙好笑地举起绑着石膏的右臂,狄格“啊”的一声叫,垂下头。
“别难过,以后多的是机会。”伊芙拍拍他,“不过这地方真是少了点娱乐氛围,下次我和罗…大人说,派个专门的剧团过来,大家每次打完仗就可以放松一下。”
“我觉得杂技团更好。”
“为什么?”伊芙大奇:几时这群血气方刚的家伙酷爱顶盘子的小丑胜过坦胸露腹的舞娘了?听出他的言下之意,狄格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我们当然不是转了性,只是……以前那些舞娘美虽美,却没一个比阁下跳得好,总觉得付钱给她们有点冤枉。”
伊芙一愣,笑道:“狄格,你也会恭维人了。”
“我没有恭维!这是实话!不信你去问大家!”狄格急了。
“开玩笑的,我也看过表演,当然比的出优劣。”伊芙笑起来。狄格冒出长久以来的好奇心:“阁下,你是向谁学的这么棒的舞技?为何你从不提起这位老师?莫非……他就是拳神!?”
伊芙呛了一记:“你认为可能吗!”
“呃……”狄格遥想一头大熊翩翩起舞的画面,一阵反胃,冷汗大颗落下,颤声道,“不、不认为。”伊芙笑道:“要是给师父听见你刚才的话,他非扒了你的皮不可。”狄格讪然不语。伊芙眺望远方,绽开一抹怀念的笑意。
“教我跳舞的是个非常优秀的舞者,而且是个很漂亮很漂亮的人,你可别瞎猜。”
狄格十分吃惊,他第一次看见上司脸上露出这种表情,不禁猜测那个舞者是不是伊芙的初恋情人之类。
这时,几片白雪飘落下来,两人都是一愣。
只见洁白的雪花一转眼就变成扑天盖地的鹅毛大雪,又过得片刻,绝境长城外那片血红色的泥泞已经镀上一层浅浅的银白,估计半个小时后,雪就会将尸体及断枪残箭全部覆盖,让天地只剩冷到心底的白。
“还只九月初,就下这么大的雪,看来今年冬天真的会很冷了。”伊芙皱起眉,预见到不祥之兆。
第一百十三章 迷茫
兰冰宿陡然惊醒,一骨碌坐起,用汗湿的右手耙梳额前的乱发。
“是梦……”她低喃,发了一会儿呆,才注意到眼前一片昏暗,显然天还没亮。
确定了无睡意后,冰宿翻身下床,没有惊动睡在隔壁床的艾德娜,摸黑从柜里取出一件锦织白袍,披在蓝色的真丝睡裙外面,走出房间。
她的房间位于东城上界王宫最清幽的宫殿「听香苑」,紧邻着荷花池,一到夏天,香风袭袭,因而得名。现在虽然荷花已谢,但围绕着寝宫栽种的桂花开得正灿,沁人的花香在老远就闻得到。再过几个月,就轮到腊梅吐苞了。
冰宿赤脚穿过长廊,将拎在手上的拖鞋放下,穿起来走下楼梯。今晚的星子很亮,水池的蛙鸣、草丛的虫唱组成秋季的音色,夜风拂动树叶枝桠,如水波般流动的月光透过其间,庭园里的花卉仿佛受过洗礼一样,焕发出澄净的色彩,娇艳更胜白昼。
茶发少女却无心欣赏这样的美景,直直走到莲池边,懊恼地瞪视空荡荡的水面。
我好像在做件蠢事!她心道:就因为做了个讨厌的梦,就三更半夜跑出来对着水塘发呆,被人看见肯定以为我要投湖自尽。
回去吧,这里也没什么好逛的,睡不着的话,就看书或做题好了,胜过发呆浪费时间。冰宿摇摇头,抬头想看看距离天亮大概还要多久,这一看,她却再也动不了。
“寒星……”
满天星辰触动了少女的回忆,她不由得吐出一个人名,语气却不是怀念,而是充满了痛恨、不甘、迷惑和怨怼。
如果有人问兰冰宿这辈子最恨的人是谁,她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兰寒星”,虽然她连兰寒星的长相也没有亲眼见过,但她确实有憎恨这个人的理由。
寒星是冰宿的姐姐,八岁那年因车祸而亡,巧的是冰宿正好同时出生。失去爱女的父母因此悲痛欲绝,连带把得到次女的喜悦也冲得一干二净。有点迷信的母亲更因那个巧合的时机疑神疑鬼起来,坚持不肯自己抚养冰宿,将她丢给保姆照料。冰宿的父亲虽没有妻子那么荒唐,但每次看到冰宿也很不愉快,加上丧女之痛积郁难平,终于在某一天以工作为由飞往国外,逃离破碎的家庭,再也没回来。
冰宿的母亲承受不了这样接二连三的打击,神智开始不清楚,整日打骂次女出气,全仗保姆拦着才没出事。最后是冰宿的舅舅,在医院担任内科医生的凌震羽看不过去,把妹妹强行送进疗养院,收养了外甥女。
然而童年的阴影已经在冰宿心底留下永难磨灭的痕迹。她恨不负责任的父母,恨夺走她全部幸福的姐姐,恨那个莫名其妙的巧合,同时也不解:
我有什么地方比不上姐姐?爸妈只爱她不爱我?
于是她拼命努力,成为一个尖子生,以为这样就能挽回父母的爱。就算得不到,也当作自己不够优秀。凌震羽和大她三岁的表哥凌心宇看不下去,屡屡劝告,却一点用也没有。
事实上,冰宿内心很清楚舅舅和表哥的劝告是正确的,只是她不能承认。得到父母的爱已成为她唯一的人生目标,失去它,她不知道生存还有什么意义。
而且,她始终怀抱着一个微小的希望:总有一天,爸妈会看到她的努力,夸奖她,对她说对不起……总有一天。
“我真是傻瓜。”
茶发少女仰起头,深深叹气:“也许来到外星球是幸运的事,至少对我和他们来说,都是种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