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玉生了宸哥儿后就有些畏寒的毛病,裹着大氅站在匾下瞧了半天,让平安将铺子里的梯子取来。
平安依她话做了,却觉得不妥,人站在下面紧张地扶着木梯道:“娘子您下来吧,还是让我来,这要是摔了兰香非把我皮扒了不可。”
“你月钱可是我给的,你怎怕她不怕我。”称玉伸手去够油纸,笑得欢快,“你老实说,是不是看上我家兰香了?”
站在下头的平安黑脸一红,虽瞧不出来,但看他这表情便知道了。
“若喜欢的话,待你成了掌柜,我就将兰香许给你当娘子啊。”称玉又道。
称玉已准备从梯子下来,却陡然听到一句厉声:“胡闹!”
主仆两个皆是一愣,尤其让来人这么呵斥,吓得平安手一抖,那梯子瞬时往边上倒,称玉人还在梯子上呢。
她以为自己要摔个狗吃屎时,却让人给牢牢接住,搂在怀中。
这人身上熏过香,味儿半点都不是称玉记得的,可她眼眶却红了。称玉揪着他衣襟,好歹还保持着半分理智,没抱着他嚎啕大哭。
因为知晓他的身份,哭也是无用。
“进宝。”她执拗唤了他声。
陈知璟不应,觉得两人这姿势不妥要放她下来。
称玉心道,当年他来她家时看着二十来岁,或者早已娶亲生子了也说不定。如今这般下场,都是他们父女俩鬼迷心窍,咎由自取。
妇人理了理心神,背对着他倒了盏茶递过去:“您将就着喝,我这处也没旁的好茶叶可招待您。”
连称呼都换了。
茶叶劣质得很,陈知璟喝不惯,抿了口便搁下。
“上次我让人来给你送房契,你不想要。”陈知璟瞥了她眼。
声冷冷的,太过疏离,听不出几分情绪。
面前这妇人似乎和梦里十六七岁时并无太大区别,长相虽艳却有些太过,染了一身的市井气,又曾欺瞒他。
但她终究跟过自己,两人圆过房,拜过天地,连婚书都签过,即便婚书是假的做不得数。
上辈子将她忘了便罢,如今想起来,又怎好置之不理。
“您家中可是已经娶妻?”便是七年前不曾,但他恢复了记忆却没有回去找她,这三年里怕早就另娶了。
她脱下大氅,穿着身红色的小袄坐在他对面,忍不住盯着男人幞头上垂下的带子瞧。
直过了许久,屋内方传来男人低低的应声:“尚未。”
这答案竟比承认娶妻还要伤人。 称玉有些想笑,她可便笑出声,连眼泪都流出来,平素嗓门比谁都大的娘子轻轻问:“您现今觉得我配不上您是不是,我出身市井,不配当你的妻,所以您派人送了个房契来想把我打发了。”
可惜了她见到他时的那份欢喜。
陈知璟看了她眼未说话。
他岂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且他这身子此刻看着虽年轻,但因多年病痛折磨,心境早如老僧般入定。却不知为何,他见着她眸下的泪珠,蓦地心生烦躁起来。
陈知璟这般,称玉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您稍坐会儿,我去取个东西。”称玉与他道,纤腰柳肢的妇人往屋后走去。
这铺子里搁了不少伞具,伞面上绘着各式花鸟图样以及词句,陈知璟不至于连自己的字都认不出。这些伞面的字虽不全像,也似了几分,连那画样都有他的风骨。
说来她才是自己第一个学生,他手把手教了四年的。
那日在街上,他便是觉得那媒婆伞上字迹眼熟,才留意了些,让人跟着查看。
称玉拿了一纸文书出来,见男人拿着伞面瞧,开口道:“我的字是您教的,您若是介意,我以后请个画师另画。”
“无妨。”他道。
称玉将手中文书递给他,男人一见眉便皱了起来,上头赫然写着《入赘书》。
立书人周进宝,乃河南郡虞城县人,承兴四年请媒入赘至梁氏。
字迹确是他的无误,上头却没有官府的朱红大印。
“这文书未送到官府便算不得数的,我们父女趁您失忆,哄骗您入赘梁家,着实对不住您。”梁称玉道,“周进宝这人从未存在,既不曾有过婚约,您那府里我也不去了。相公,我盼着您今后春风得意,子孙满堂。”
再文绉绉的话她也说不出来。
但这般委曲求全小媳妇做派哪里是称玉的性子,以前邻里妇人偷摘了她一枝花也得让她骂上半日,称玉狠起来能提着把菜刀去与人吵架。
称玉与他说完了话,却没直接赶人走。
“啪”的声,她忽踮脚甩了陈知璟一巴掌:“可是我心里不舒坦,你分明应过我的,你说一辈子都是我的,只有我一人。你骗了我,方才我也是骗你的,我哪里会盼着你好,会日夜烧香咒你断子绝孙。”
梁称玉嘴里说着恶毒的话,心忽想到他们的宸哥儿,宸哥儿姓梁,是她一人的骨血。
这人说要以后将铺子开到这汴京城来。
他说要带她过好日子的。
他以前给她的那块玉佩,她看着值不少银钱,可再难都没想过要拿出去当了,好歹给宸哥儿留个念想。
如今他权势在握,称玉其实也闹不清鲁国公是个多大的官,据说极大。
娘子做惯了活计,手劲不小,男人面上很快浮出略红肿的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