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来,发现说话的人是太皇太后的兄长胡臻。
黎慎礼记得胡臻在雍州当了十五年的知州,应该与西戎有着丰富的作战经验,心中微微一动,说道:“胡爱卿有何见解?”
胡臻出列行礼,说道:“陛下,以臣对西戎的了解,他们这一战实际上是外强中干,看着气势汹汹,但论战力不一定会很高。”
他的话顿时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只听胡臻分析道:“之前西戎王在应大人手下败兵撤退,其实并非因为兵力不足,而是战略安排出现了问题,导致他失去了手下兵将们的信任。”
“而近来西戎风雨不顺,连连遭灾,这种情况下原本应该休养生息,西戎王却再次兴兵,应该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以重新树立他的权威,所以臣以为,西戎打的是一场士气之战,但未必还有后劲。”
“胡大人说的有理,不愧是曾在雍州驻守多年的经验之士。”
兵部尚书范良赞同地说道:“所以我们主动出击的第一战非常重要,一旦得胜,西戎必定人心溃散。”
胡臻说道:“是,所以我是想斗胆提议……”
他一顿,转向黎慎礼,郑重道:“请陛下御驾亲征,以鼓舞士气。”
“什么,御驾亲征?这如何使得!”
“如今战事不利,军备不足,这样岂非置陛下于危境吗?”
胡臻此言一出,顿时反对之声一片。
毕竟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一国之君如此以身犯险,未免令人放心不下。
胡臻听到别人反对他,倒也不坚持,只说道:“臣常年身在边关,除了打仗别的都不懂,见识浅薄,只是提出自己的看法而已,要如何做,自然还是看陛下的意思。”
出乎众人意料的,一向谨慎有余的黎慎礼,这次却没有立刻开口驳斥胡臻的意思。
方才胡臻的话反复在他心中回荡。
士气之战——西戎王是为了树立威信,而他的处境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登位之前就根基不深,没能完全获得大臣们的信任,后来又对应家的处置失误,更加引起朝中部分人的失望和不满,若是这一次输给西戎,黎慎礼自己的处境只怕也跟西戎王没什么两样。
这样想来,他们两国的君主战战兢兢,劳心劳力,竟然都是因为一个应玦,简直让人不敢置信。
现在,西戎王可以带领将士们奋勇进攻,他为何不行?
以西戎如今所有的物资,再加上战线拉得这么长,一定支撑不了久战,只要跟他们耗着,到了最后就肯定能赢,而他的威望自然也会大大提高。
就像先前左丹木所说的那样,若是想不用怕身下的位置被旁人抢去,那么就得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地方,只有自己能坐。
黎慎礼的心中缓缓做出了决定。
*
听说皇上竟然御驾亲征的时候,应翩翩人已经在灵州了。
在西戎尚未发兵之前,他便敏锐地察觉到了西戎或许将有异动,既然暂时不能回到朝廷,应翩翩索性等着应定斌伤养的差不多了,亲自来到边关一探,顺便也可以看望黎清峄。
在此之前,应定斌和黎清峄也算是已经同朝为官多年,但两人一个柔奸圆滑,一个韬光养晦,因此看到对方时,心里都有种装逢对手的警惕和提防,保持距离还来不及,更不可能有什么交情。
没想到如今因为应翩翩,他们倒算是成了一家人,居然还有坐在一张桌子边上吃饭,并且不会怀疑对方暗中下毒的一天。
听见应翩翩一会叫爹一会叫舅舅,应定斌和黎清峄的目光有时候也会碰撞一下,都有种梦游一样的不真实感。
他们居然还能有这么一个家,而且家里的人还越来越多,越来越热闹。
甚至除了三人之外,还有七合教的教主作为他们家孩子的爱妻,也端着碗在桌上占据了一席之地。
应翩翩和应定斌倒还习惯些,黎清峄却已经多年没有感受到这种家庭的温暖了。
他默然地吃了一会菜,这才放下筷子,慢吞吞斟了杯酒,向应定斌举起,说道:“应厂公,我得敬你。我外甥蒙你视如己出照顾了这么多年,姐姐姐夫的在天之灵一定也能够瞑目了。你这份恩情,我就是拿命偿还都不嫌多——”
应定斌道:“将乐王,且住!你这样说倒好像我成了个外人了!我养阿玦,只是为了我自己,可没想着给谁恩情,也不当你这声谢啊!”
黎清峄哈哈大笑,说道:“我也不乐意跟旁人说这样的话,这不是显得礼数周全一些。好了,那么多的不说,有事尽管吩咐,其他的都在酒里。”
几个人吃饭,旁边也没有留人伺候,黎清峄拎起酒壶,亲手给应定斌倒了一杯酒,见应翩翩的杯子满着,池簌那里却只有一杯清茶,便道:“池教主,不喝点?”
长辈让喝酒,按理说拒绝就不礼貌了,尤其是池簌也很想让应翩翩的家人喜欢自己,闻言犹豫了一下,应翩翩却立刻伸手盖住了他的酒杯,拒绝道:“他不喝,他耍酒疯。”
池簌:“……”
他觉得之前的药酒已经给应翩翩留下了心理阴影。
都怪任世风,回去得再抽他一顿。
应定斌笑道:“王爷,你就别管小孩们了,咱们两个喝吧。大不了我让你一让。”
黎清峄心道你好大的口气,扬一扬眉说道:“好。”
几人正是说笑之间,就有下人禀报,说是西戎那边派了使者过来。
灵州是黎清峄的地界,他闻言不禁哂笑,说道:“他们倒找到我头上来了。”
应翩翩说:“他们大概是听说了我与皇上失和的消息,也觉得舅舅你会因此而不满吧。既然如此,不如让我出面。”
黎清峄自然是应翩翩说什么就是什么,立刻就答应下来。
应翩翩便和池簌一起出去了,池簌也没吭声,到了就在应翩翩旁边一站,把自己当成个侍卫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