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到激动处,竟然一把扯开了自己那高高掩住的衣领,露出脖颈和锁骨上的伤痕。
人群中传来吸气声。
“除了这里,还有这里,还有我的身上,全部都是伤!都是周恺打出来的!”
吴蕴华不顾体面地说道:“自从我父亲去世之后,他就明目张胆地对我打骂羞辱,我在诚悯伯府里活的连那条看门狗都不如!是我想要贤惠之名亲手为他熬药吗?不,是我不这样做,遇上他不顺心就会挨一通毒打!”
“他怪我占了正妻之位又家道中落,给他丢人,可他当初不愿娶我又不敢抗旨,自己没有本事,一心巴望着依靠岳家,依靠不上就恼羞成怒,岂不是更加无耻!他就是个畜生,猪狗不如的畜生!”
草原上空旷,女子的悲愤交加的控诉远远传了出去。听的在场之人都是一片死寂,太子妃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弟媳,好半晌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吴蕴华这番行径真可以说的上是藐视礼法,狂悖大胆,同情者有之,不赞同的也大有人在。
御史大夫王善不觉连声说道:“成何体统,成何体统,你既然嫁了人,就该以夫为天,恭敬顺从,就算夫君有行为不妥当的地方,好好劝说也就罢了,怎能行凶杀人?若是天下女子都像你这般,那还得了?”
“你这老匹夫,说得好听,你怎么不去嫁他!什么恭敬顺从,妇德妇道,全都是狗屁!”
吴蕴华几乎尖叫起来:“对,我掐死了他,他死了不是活该吗?我只恨他死的不够早,不够惨!要我敬他顺他,他也配!”
王善被噎的差点上不来气,心里也有几分犯怵,连连咳嗽,闭口不言。
皇上看到这一幕,脸色阴晴不定,这桩婚事是御赐的,现在闹到了这个地步,岂非也是驳了他的脸面?
可周恺确实是个不争气的东西,他一开始赐婚,便是看中了吴蕴华的贤淑顺从,想为太子妃这个弟弟找一名贤内助,没想到他竟如此胡作非为!
吴思作为吴蕴华的兄长,简直要吓得魂飞魄散,心里把这个不省心的妹妹骂的狗血淋头。
他上去抓住吴蕴华的手臂,低声说道:“你不要再说了!这些并不是你杀人还嫁祸给应大人的理由,还在这里丢人现眼!”
吴蕴华冷冰冰地看着吴思:“你身为兄长,只知道这时候来管教我,在我被欺凌打骂的时候,可尽到过兄长的责任?我受苦受难的时候没人帮我,为何此时还都要求我来当个好人!你凭什么上来说话,难道你以为我对你还有兄妹之情吗?”
吴思像是不认识一般瞧着自己这个向来性情温和的妹妹,这才意识到对方可是杀过人的,骇然松手后退。
吴蕴华看在眼里,只觉得自己这一生简直像个笑话,又是卑微又是可笑。
那一股气泄了下来,突然又觉得自己确实荒唐丑恶,她踉踉跄跄地退后两步,忽然回头看了应翩翩一眼。
吴蕴华低声道:“我不是有心针对您,抱歉。”
应翩翩一怔,吴蕴华却紧接着猛然拔下头顶的簪子,向自己的颈中刺去!
周围有不少人都忍不住失声惊叫起来,可是想象中血溅五步的事情没有发生,应翩翩已经在同时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握住了吴蕴华的手腕。
他用的力气极大,吴蕴华手臂一麻,簪子掉在地上,被应翩翩抬脚踢开。
他紧盯着吴蕴华,眼中像是有两团火:“吴小姐,生命何其可贵,不该为小人浪费!你不过是被人利用才会做出此事,这样就死,难道当真甘心吗?”
第42章 中谷暵蓷干
吴蕴华以为应翩翩是为了羞辱和嘲笑她才不让她自尽成功,却没想到对方语气恳切,竟说出了这样一句话,不禁愣住。
应翩翩看着她,一时间眼前出现的却是另外一张脸。
那个人不似吴蕴华的悒郁娇柔,但也同样很美,她会哼唱动听的歌哄人入睡,会从外面摘来野花装点边关简陋的营帐,会在外面战鼓擂响,杀声震天的时候,抱着他看天上的星星和月亮。
她总是笑,甚至让人看不出来,她也是经历过无数苦难和折辱的女子。
应翩翩自忖不是什么好人,他一贯睚眦必报,同情心也有限,可面对着吴蕴华,却生不出多少厌憎之意。
因为他知道,吴蕴华已经是走投无路了,她想不顾一切地抓住那仅剩的希望,即使明知如同饮鸩止渴,很有可能会更快地落入无尽的深渊。
这种心情,他的家人体会过,他也体会过。
应翩翩缓缓地道:“我刚才发现,死者的口鼻中有一些白色的毛料,这应该是有人想用棉布将他捂死,但并未成功,才有了后面你伪装动手之事。而那枚扳指,想必也是那个人给你的。我没有猜错吧?”
他这么一说,方太医顿时仿佛明白了什么。
刚才皇上让他查验死者体内有没有被人用过迷药的痕迹,他换了好几种方法都没有发现。
但大家都很不解的是,如果不是下药,吴蕴华这么一个弱女子又如何掐死了自己的丈夫?这实在说不通。
方太医心中惴惴,本担心是自己医术不精,当着皇上的面造成失误,如今若说是周世子先被人捂至晕厥,吴蕴华再伪装成男子杀了他,就讲的通了。
可以说,那个人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所有人心里都在想,这人是谁?
应翩翩心里已有答案,可现在,他需要吴蕴华自己说出来。
“是谁撺掇你牺牲自己来杀夫,又是谁指使你嫁祸我?这个人将你推入火坑,诱导你杀人,自己此时却隐身不出,他一点都不在意你,难道你不想让他付出代价吗?”
吴蕴华心绪凌乱,惶然抬首,面前的男子眉似远山,眼如桃花,神色间自有从容帷幄之态,这个世间的光彩仿佛都格外偏爱于他,薄纱似的暖阳在他身上蒙了一层淡淡的光华,令人心生恍惚仰望之感。
他看起来那么遥远,在这世间,明明跟自己只是毫无瓜葛的陌路人。
可丈夫殴打她,家人厌弃她,世人冷眼观她,她仿佛是这世上孤独的异类,唯独应翩翩望过来的眼神中,没有厌恶,没有怜悯,只有近乎温柔的了然。
吴蕴华刚才那一股不顾一切的勇气突然就泄了,她意识到,自己还是很想活下去。
她不禁喃喃地说:“我……我说的话,还有人信吗?”
应翩翩道:“我信。你今日虽然犯下杀夫之罪,但其情可悯,又是受到他人挑唆蒙蔽,那个人才是真正的凶手。你若是检举有功,理应酌情减刑。你——还想活下去吗?”
“是,我……我想活,我想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