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不点舒服地睡到自然醒,睁开眼睛坐起来有点蒙。闻到肉香,揉揉眼角,不远处当真有一口大锅,瞬间精神了。
光着脚跑过去,找到大舅扑到他背上,“给我做什么好吃的呢?”
卫长君往前一趔趄。刘彻慌忙抓住他的衣裳,瞪公孙敬声:“轻点!”
刘彻身材高大,在小孩眼里像个巨人,很有威严,很具有压迫感。小孩也跟他不熟,以至于吓得哆嗦了一下,呆愣愣望着他。
卫长君回头,单手搂过小外甥。小不点委屈的泫然欲泣,他并非故意的啊。
“不哭,不哭。”卫长君抱着他起来,“陛下也是怕你受伤。”
是吗?他怎么就不信呢。
卫长君:“我若是摔倒了,你是不是也得跟着倒下?”指着滚烫的锅,“有可能一脑袋扎锅里。”
小孩比划一下,好像是哦。他顿时后怕的抱紧卫长君的脖子。卫长君拉开小外甥的手,“找表兄玩儿去。”看到阿奴,叫阿奴过来把他接过去。
阿奴扛着小孩回席上。
卫长君把锅底下的木柴拿出来一半,小火慢炖。以免水干了肉还没烂。
“陛下,你这个脾气要不注意,以后有个儿子生来像去病那么大胆,也能叫你吓的胆小如鼠。”
刘彻想说,瞧你护的。到嘴边眼中一亮,他什么意思?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一定是!不是也得是!
“是是是,大公子有经验,朕以后注意。”刘彻好脾气地应下来。
头一次随他前来秦岭的禁卫很是诧异。刘彻跟禁卫不在一处用饭,待用饭时,仍然心有疑惑的禁卫蹭到黄门身边,小声问:“卫大公子同陛下说话一向这么没有尊卑吗?”
黄门以前也因此感到震惊过,“陛下此番来秦岭不是看望朝臣也不是看望乡民百姓,而是走亲串友。跟自己的朋友用敬语,说话小心翼翼的,跟在宫里有何区别?陛下犯得着跑这么远?”看一眼碗里的肉块,“新鲜的鹿肉陛下都吃腻了,还差这几块兔子肉?”
禁卫又压低嗓子问:“陛下力排众议用卫将军,也是因为大公子的缘故?”
黄门手一抖,这话可不能说。
陛下听见了会生气,他又不是昏君。卫长君听到了也会生气,这不是瞧不起他弟吗。
“休要胡言!”黄门低吼,“陛下和卫将军以前带两队人来秦岭演练,曾被卫将军活捉过。当日还有公孙敖。那日除了陛下,就是我在抵达秦岭前都认为陛下进山打猎。卫大公子更不知道。演练结束陛下和卫将军才过来。”
禁卫感慨:“那卫家兄弟姊妹了不得。”
最初卫青被任命为郎中,卫长君到秦岭种地,黄门认为卫家兄弟幸运,有个好姊妹。如今黄门倒是觉着他主公幸运,平阳侯府漫不经心地一瞥,一瞬间的心动,就得到一位敢打敢拼的将军和一位仙门弟子。
卫长君不止一次强调他乃血肉之躯,不懂修炼之法。在黄门看来他依然不凡。要不然怎么这么多人,独独他能轻而易举的得到神人青睐。
“以后更了不得。”黄门朝霍去病和阿奴抬抬下巴,“那俩也非池中之物。”
禁卫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不是两个半大小子吗?不能因为长得俊,像卫长君和卫青就有出息吧。
“听说韩嫣是他们的老师?”
韩嫣在宫里宫外的名声都不好,朝臣认为他是个佞臣,宫外百姓认为他是个纨绔子弟。黄门在宫里多年,又时常同刘彻出来,自然知道旁人怎么议论韩嫣。
黄门:“先帝什么脾气,你该有所耳闻。先帝驾崩时陛下尚未及冠。先帝担心太皇太后和一些朝臣因此把持朝政,拖着病重的身体为陛下加冠。韩嫣没点真才实学,先帝能留他?”摇了摇头,吃块肉,“你们这些人什么都只看一面。在宫里没少奚落东方朔吧?东方朔出身寒微,无人举荐,他是怎么到陛下身边的?只记得他成天嬉皮笑脸,跟个俳优似的。忘了他也写了一手好文章。我敢说你们在辞赋方面皆不如他。”
禁卫终于明白陛下为何信任他,回回出来都带他。这黄门只在陛下身边伺候屈才了。
黄门倒不觉着委屈。
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风光无限,如今有几个能安稳到老的。皇亲魏其侯不也躲到秦岭来了。
早几年朝廷首次出击匈奴,三十万大军何等雄心万丈,主战的王恢何等风光无限。如今呢,王恢坟头上都长草了。
禁卫好奇:“听陛下说的?”
“还用陛下说?”黄门觉着好笑,有眼睛的都能看到,“早两年陛下令卫仲卿同公孙敖去上林苑,后来又叫他们进军营,卫大公子可曾阻止过?你可以说不知道。有卫将军直捣龙城在前,卫大公子为何不叫两个幼弟跟随卫将军,而叫他们去大农令身边做事?”
这一点不止禁卫想不通,很多人都想不通。多数朝臣认为卫步和卫广从西南回来会高升。然而他们至今只是小吏一个。还不如东方朔个郎官风光。
黄门:“大公子知道自己的弟弟适合做什么。小霍公子和阿奴资质有限,这会子也该进太学认认人,为以后跟同僚一起做事做准备了。大公子亲自盯着又不拘着,要弓箭给弓箭,要骑马给买马,显然是跟卫将军走一样的路。”
禁卫打量一下俩半大小子,还是觉着跟城中的功勋子弟没两样。
“大公子能掐会算?”
黄门不想搭理他,拿起筷子吃饭。
两人身后竖着耳朵听的禁卫到前面来,示意黄门再说说。
黄门把饼咽下去,小声说:“离立冬还有些日子,陛下还得再来。届时劝陛下把他俩带上,你们就知道了。”
有禁卫担心:“要是受伤了,卫大公子不得跟我们拼命?”
黄门摇头:“只会怪小霍公子学艺不精。不信算了。”
九月初,卫家地里收拾好了,只等过些日子再来一场雨就可以把小麦种下去,刘彻来了。刘彻没挑休沐日。卫青跟他回来,卫长君眼里就只有弟弟没有皇帝了。
刘彻到西院找到韩嫣、霍去病和阿奴,叫他仨随他进山。
在卫家刘彻说了不算。阿奴跑去主院问卫长君,可不可以歇一天。卫长君颔首,但有一个要求。
阿奴忙说:“郎君,我们进山不是进城,不能带敬声。”
卫长君好笑:“还没说完,着什么急。我是想说把你们五个伙伴带上。打的猎物多呢,允许他们给茂乡的家人送去。”
阿奴松了一口气,感到羞愧,“是我小人之心了。还有小狼崽子。”
卫长君点头:“以后不必问我。”
“郎君真好。”阿奴说完就蹦蹦跳跳往外跑。
握着毛笔挠头的小公孙敬声羡慕,“大舅,我想上山打猎。”
“拿得动剑吗?”卫长君板着脸问。
小不点拿不动。
卫长君又问:“拉得开弓吗?不是你的,是你表兄的。”
小孩抿着嘴摇头。
卫长君露出笑意摸摸他的小脑袋:“像你表兄那么大,你不想去大舅都得带你去。吃得多,不自己打猎,大舅养的鸡鸭可不够你吃的。”
小公孙敬声仰起头,“表兄打猎养他啊?”
卫长君点头:“乖乖写字,写完了可以吃一块红薯糖。只有你有。”
如今红薯不再是稀罕物,红薯糖自然也成了平民也能买得起的消遣食物。公孙敬声不稀罕,但他稀罕只有他有,大舅更疼他不疼表兄。
公孙敬声虚岁五岁,其实才四周岁。这么小的孩子手软,又过一盏茶的工夫,卫长君就不叫他写了,拎着小篮子,领着他到地头上摘果子。
小不点够不着,卫长君把他抱树上,或叫小不点坐他肩膀上。小不点亲自摘掉一个又小又青的柿子都高兴的手舞足蹈。
窦婴夫人和窦婴在门外坐着晒太阳顺便透透气。窦婴夫人隐隐听到小孩的笑声,忍不住感慨:“长君会养孩子。”说到此很纳闷,“他怎么不自己生一个?”
窦婴想起早年间的事:“长君说他不能人道。”
窦婴夫人震惊。
“他胡扯。”窦婴猜到她得吓一跳,“经历过生死看透了一些事。”顿了顿,“他能把阿奴和去病一样养,说明不在乎血脉。可娶了妻难免有子女。这样一来就多了好几份不能抛下的责任。如今他身边三个孩子,还有几个弟弟,往后弟弟成亲,都得他费心。他又不能放着庄稼地不管,哪忙得过来。”
窦婴夫人摇头:“话不是这样说的。说白了还是他豁达。”
窦婴颔首。
老夫妻俩聊卫长君的时候,禁卫们注意到霍去病和阿奴十发十中也惊得难以置信。早先不信两个半大小子非池中之物的几个禁卫面面相觑,内心很是复杂,难怪卫家连看家狗都不一样,长得跟狼似的。
结果几人一不小心把实话说出来。恰好离刘彻很近,皇帝心情很好很好,盖因霍去病和阿奴没叫他失望:“有没有一种可能,那只大黑狗就是狼?”
第二次来秦岭的年轻禁卫汗毛直立。
不远处的霍去病听见了,高声喊:“狼崽子,叼过来。”指着被他打下来的大鸟。
狼崽子吃惯了无毛肉和劈开的骨头,很嫌弃带毛的东西——得它自个撕扯。狼崽子快速把肉不多的鸟弄过来往霍去病面前一扔,打算往秦岭深处搞个大的,回去叫卫长君给它用油炸着吃。
几个禁卫看到这一幕越发不敢信。
刘彻很美,忍不住异想天开,大汉要是有一群这样的少年,那十年后大汉骑兵岂不是指哪儿打哪儿。
心动不如行动。
下山后,刘彻叫卫长君进堂屋,支开所有人,“长君,朕打算找一些像去病这么大的少年亲自培养。你觉着如何?”
卫长君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还用找?上林苑农奴的孩子,以及那些匈奴子弟,总得最少也有千人吧?”
刘彻摇头,“不行!”
卫长君:“陛下没想过汉化他们?他们都会说汉话识汉字,把他乡当故乡,他们还是匈奴俘虏吗?朝中为何规定女子十五不婚要交税?不是因为人少?”
刘彻沉默不语。
卫长君知道他在思考,“今年是一万人。要是明年三万,再往后十万,难不成一直叫他们当奴隶?汉朝乡野小民也不甘心一直没有出头之日。何况野惯了的匈奴人。”
“不会临阵倒戈吗?”
闻言卫长君想起一个姓赵的,具体叫什么得找嘟嘟查。不过现下不重要,“您有将军,叫他们当副将不就成了?再说了,能带兵打仗的将军哪是那么容易得的。”
“朕考虑这些是有些为时过早。”
卫长君心说何止早,您得早了好几年。
“陛下决定了?”
刘彻点头:“改日告诉仲卿,叫他递个奏章。如今和匈奴有关的事,他开口比朕吩咐有说服力。”
卫长君无语了,他真能把人用到极致。
“陛下,您是天生的帝王。”卫长君佩服,由衷地佩服,“以后更不用担心俘虏倒戈了。朝臣责问,卫青的主意。”
刘彻不高兴的咂舌:“你把朕想成什么人了?”
卫长君懒得搭理他,“写个草稿,改日叫仲卿换成自己的口吻抄一份。否则,自己同他说。”说完起身出去。
刘彻冲着他的背影哼一声,护犊子!
不止如此,卫长君还把刘彻写的草稿小心收好,跟他的钱财放一处。
卫青擦着头发很是纳闷:“大兄,那张纸还有用?”
“世间事不好说。以后有匈奴倒戈,陛下问罪或推到你身上,我就把这张纸贴到菜市口。”卫长君锁好柜门,“陛下若问这张纸我是烧了还是收起来了,你只管装傻。”
卫青觉着怪好笑的:“大兄,仔细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