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是滋生妖怪力量的土壤, 妖怪用力量反哺恐惧,构成了维持生命的循环。
“不过你不要担心,一般来说只是一些小小的恶作剧就足够维持我们的基本生命机能。”
看着安室透越来越沉下去的脸色,奴良陆生连忙补充说道。
让一位尽职尽责的警官先生误以为妖怪们都是成天吓唬人类的街溜子可不是什么好事。目前还不清楚人类突然能够发现并看见完全妖化后妖怪的原因, 但无论如何, 起码不能给大家招惹上莫名其妙从警方而来的视线。
“以攫取性命和肝脏为乐的妖怪们已经在两百年前彻底离开。现在还能留在表世界的妖怪, 大多都是和人类关系不错、甚至本身就拥有人类血统的妖怪。”
比如奴良陆生自己,作为现任魑魅魍魉之主、奴良组唯一继承人, 身上却仅有四分之一血统属于妖怪。放在人类社会的任何一个王朝、任何一个大家族基本上都与继承人无关, 但在妖怪群体, 乱七八糟的血缘正统数不胜数, 几乎没有妖怪能把自己身上的血统说道个一二三,也因如此, 唯有实力和家底传承才是众妖认可的主要因素。
但到了新时代,魑魅魍魉之主除了象征着无与伦比的权威,更在如今的人类社会象征着仅存于表世界的妖怪们最后一所庇护港。
转头望向西边,太阳即将前往世界的另一个侧面,过饱和的橙红晕染了不剩几片云彩的天空, 就连沥青的街道都连带着被渲染出同款色。
奴良陆生怀里抱着弥弥切丸将玻璃杯里仅剩的酒液一饮而尽,提醒眼前这位心系日本国民的警官:
“逢魔之时已至,能看得见妖怪的人最好别在这段时间出乱跑……如果实在遇到了危险,记得对着天空喊我的名字。”奴良陆生停顿了一会, 抬头看向屋顶。
好半天, 才补上一句:“如果没机会张口只能在心底喊的话, 记得喊大声点。”
万一喊得声音太小没听到可就麻烦了。
安室透有些拿不准奴良陆生没由来的停顿, 保险起见, 他还是顺从地点头。
逢魔之时——迷信的人们笃信这是一个被诅咒了的时间,所有邪祟会在这时候出现在天空中。单独行走在路上的普通人类会误入妖怪们的领地,被迷惑而失去灵魂。
曾经安室透也认为,这是愚昧迷信、未开化的乡民对臆想鬼怪的神神叨叨。可如果是连妖怪自己都刻意叮嘱的逢魔时刻,是否的确具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呢……
滑头鬼的气息消失了。
蝼蛄众意识到奴良陆生的离开。尽管他对这个看起来不过百岁的滑头鬼的实力嗤之以鼻,但如果对方后面的妖怪是那个曾经和阴阳寮家伙勾结、正面击溃羽衣狐大人的奴良滑瓢……那可就不太妙了。
蝼蛄众睁开眼,非人的特质展现无遗:眼白的部分被漆黑所覆盖,翠绿的眼睛里,黄色的竖仁让他身上的气质从一位悲天悯人的神父变成了一个妖异冷漠的精怪。
当务之急,唯有尽快向羽衣狐大人汇报。
蝼蛄众不作多停留,当机立断,立马朝着羽衣狐的方向离去。
站在高处俯瞰众生的妖怪难以发觉藏身暗巷的滑头鬼。
“少主!难道就让虫子这么全须全尾地跑了!?”
一头金发靠护额固住,开口的少年家具有时下相当讨人喜欢的活泼开朗金发系热血系特征,如果忽略掉身后那对纯黑色的羽翼的话,任谁都不觉得这是一个古代传说里面鸦天狗应该有的样子。
“陆生大人如此必有他的用意——”
黑羽丸训斥冒冒
失失鸡冠丸,他一手握锡杖,身着战国时期盔甲,脚踩木屐。身为鸦天狗的长子,比起活泼跳脱、已经追逐上人类社会潮流得弟弟,他的穿着明显稳重传统得多。
“更何况那条虫子可是和一代目同时期的大妖怪蝼蛄众。单凭鸦天狗,是不可能拦得住他的。”
两百年前,羽衣狐的党羽在纠集了一次复苏行动后放弃表世界的一切有生力量尽数退守里世界,他们不应该能再次回到表世界……难道说,羽衣狐手下行动和日本骤然提升的空气中魔力浓度有关……
“一个一个揪出聚众的虫子可不是我们的任务。如果羽衣狐时隔两百年再度回归……走,回去先。”
奴良陆生凝重盯着蝼蛄众逐渐变成一个看不见形状的黑点,记住了他离开的方向。黄昏的斜影掠过暗乡,黑暗吞没了滑头鬼和鸦天狗的踪迹。
『羽衣狐大人,奴良家的小子没有跟上来。』
蝼蛄众头也不回地传念汇报。不是所有妖怪都有滑头鬼那般强大风隐藏能力。
『如果他跟上来我倒觉得奴良滑瓢的孙子不仅没有脑子,奴良组还已经后继无人——回来吧,蝼蛄众。』
黄昏的逢魔时刻,世界既不完全属于能够大大方方在白天生活的人类,也不完全属于在黑夜里苟且的败类。在这不短不长的三个小时里,是表世界和里世界重叠、世界壁最为脆弱的时候。
在世界尚未抉择出世界属于神秘还是科学的时代,这三小时就是妖怪们能在人前展现力量的全部。
“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莎朗无法理解羽衣狐的做法,她忍不住问道:“按钟离先生的意思,他只是想让那孩子吃个亏,意识到自己没有他想象中的安全,收敛起来好好过日子而已,没必要……”
没必要还刻意带几只妖怪去镇场子吧?
“这个世界可不只有人类——变成咒灵那种玩意的你,不应该不懂。”
“不,你是人类——正因为你是人类,所以不会懂,也不需要懂。”
因为没有被抛弃,所以一无所知。这不是无知,恰好相反,这是世界对人类保护到位的最有力的佐证。
人类不需要懂什么,就能过得不错。
不同于莎朗以为的高傲自信羽衣狐心里也发怵。
“您会站在人类一侧吗?”
私底下,羽衣狐曾避开所有同胞,偷偷询问曾许下誓言侍奉之人的长辈。
钟离清楚她的用意,或者说私心。
妖怪们对世界的真相勘破得比他想象的多得多。从他们精准和小黑杯绑定、并且对里世界规则烂熟于心的表现就能窥见几分。
他们别有所图。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但钟离还是默认了羽衣狐的做法。
神秘和科学——这个世界依旧没有做出选择。它举棋不定,既想试试神秘侧能否浴火重生,又想维持正常合理的演变发展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