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佳婷下意识望向隔壁,瞳仁如猫一样竖起,视线犀利到几乎刺破白墙。
机敏的神情渐渐被怀疑代替。
“不是我不对”
陈初已经开始后悔自己贸贸然的试探了,她松开手,“你听我慢慢和你说吧。”
嘴巴重获自由,但赵佳婷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怔怔地看着陈初,点头。
“我喜欢的人”陈初和她面对面坐着,在叹气声中咬了咬唇角,下定某种决心,“是我的亲戚,不是隔壁那个。”
赵佳婷盯着她清亮的瞳仁,并非有意探究,只是想看得更清晰一些,从而获得安心的感觉。
她知道陈初是个很冷静的人,绝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毕竟,需要付出勇气的事情,真的很危险,作为朋友,她当然希望陈初平平安安,无忧无虑。
“你的亲戚?”
掺杂了部分真相的谎言有时会比现实具有信服力,陈初垂下眼睫,神情郁郁,“嗯,是我的堂哥。”
“你妈妈那边的亲戚?”赵佳婷理了下辈分,“带血缘关系的那种?”
“嗯。”
陈初将头埋得更低,话是假的,这份难以启齿的情绪却是真的,在好友关切的目光中,她为自己的虚伪感到羞愧。
负罪感油然而生。
此刻,她不得不承认,这段关系太过违背人伦与理性,注定会被审判。
她和陈最最终会付出怎样的代价,又该怎样赎罪,全是不敢想,不愿想的事情。
可这一生实在太长,这个错误又太刻骨铭心,是攀附在血缘关系里的甜蜜伤痕,避无可避。
“是吗。”
头上传来温热的触感,柔软的指尖按压着她的发旋。
陈初抬起眼,小心翼翼地看着赵佳婷,神色懵懂。
“没关系的,你会喜欢他,肯定有自己的原因,只要你自己觉得那个人能带给你想要的感情,能让你开心就够了。”
“”
认识这么久,赵佳婷见证过陈初的开心,难过,愤怒,脆弱,但这些七情六欲她总是展现得很含蓄,点到即止,用无所谓的态度去淡化艰难境况带来的痛苦。
此刻,她的表情很惶然,带着前所未有的真诚与依赖。
连难堪的一面都全盘托出。
作为朋友,她当然要将她托起来,做她的小舟和翅膀。
赵佳婷摸完她的头,又捏她脸,将柔软的腮帮子捏出桃子的颜色,“刚才你说我和张平川在一起,是因为他能给我提供情绪价值,你堂哥对你来说,肯定也具备着特别的意义,对吧。”
陈初在她温柔的抚摸中彻底回神,“你不会觉得难以接受吗?”
“说实话,刚才是觉得有点震惊,不过再想想你的情况,好像也能理解。”
“我的情况?”
陈初看着赵佳婷那副了然于心的表情,既期待听到点评,又有些心虚,怕她真的看破隐秘。
赵佳婷托着下巴,一本正经地打量着她,“你知道我最喜欢你的哪一点吗?”
陈初也 皱起眉,认真思考,结果越想,脑子越空洞,她发现自己好像没有优点可言。
长相暂且不说,从小到大,听过最多的话就是,性格太差。
冷淡且刻薄,我行我素,对外界的人和事总抱着隔岸观火的心态,从不行善积德。
在交朋友方面也很被动,如果不是赵佳婷足够热情和善良,不厌其烦的让着她,想必也只是泛泛之交。
看着她挫败的表情,赵佳婷扑哧一笑。
陈初扁扁嘴,有点委屈,“我觉得,我最大的优点,可能就是坚持借作业给你抄,这算乐于助人吗?“
“你说得我好惭愧。”
“我也好惭愧。”
陈初:“”
赵佳婷:“”
两秒后,同时笑得东倒西歪,赵佳婷枕在陈初的胳膊上,翘着二郎腿,悠哉道,”我觉得你是个特别念旧,而且真诚的人,尤其是对你奶奶特别好,很孝顺,懂得感恩。”
“这话该我奶奶来说。”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生活给了你痛苦,你却回之以歌,如果我是你的话,肯定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坏人。”
“我挺坏的啊,嘴巴坏,脾气坏。”
“但你对我们很好呀,比起博爱,大家更想要偏爱。”
陈初捏她鼻尖,轻哼一声:“文绉绉的。”
“你堂哥是个怎样的人啊?平时好像真没听你说起过诶。”
陈初闻言,缓缓 移开视线看向贴着海报的墙面,即便看不见,脑海里也已经浮现出陈最的模样。
他应该在做题,白净的面孔被台灯照着,朦胧间,宛如上了釉的薄瓷,眉宇疏朗,睫毛的影子浓长,越是沉默,越引人遐想。
想知道在那样深沉的目光里,藏着怎样的秘密。
即便坐着,他的肩背轮廓也很挺拔,既是一种坚韧的气质,也带着警惕的意味。
毕竟在他的世界里,不能擅自松懈,不能轻易妥协,哪怕轻如尘埃,也要全力以赴的扛。
“是一个和我截然不同的人。”
陈初轻轻吁了口气,笑得晦涩,窗外幽蓝的夜空宛如静止的海洋,羽绒被包裹着皮肤,柔软得让人失神,失控,仿佛在漂泊。
“他做事情很认真,对人也很好,很有责任感,也很有毅力,对我来说很困难的事情,他却能做到,虽然 也不容易,可是从来没有给我半点压力。”
分开的这十年里,他一直在给她写信,寄礼物,把她写进日记里,当做绝望时的救赎。
重逢后又想方设法的迁就她的自尊心,照顾着她的衣食住行;她难过的时候,他给她拥抱;
她开心的时候,他哄她如同哄小猫,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交给她;她受了委屈,他会理智的分析情况,最后又不顾一切的陪着她叛逆,当着上帝的面拥吻她,给予最纯粹的爱意。
陈初抿了抿嘴角,虽然在夸他,眼眶却有些发热,“他让我觉得很安心,让我觉得自己的存在对别人而言是有意义的。”
毕竟从小到大,她都处于被忽视的境地,是个不值一提的女孩儿,是离异家庭中被放弃的残次品。
她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定位和价值,甚至没有随波逐流的方向。
然而陈最却为她回来了,陪她在艰涩的困境中挣扎,叫她妹妹,说爱她,心甘情愿的保护着她。
明明是野草,却被他当成昙花。
赵佳婷看着她眼中影影绰绰的泪光,感到惊讶和动容,”以前都没听你说过这些呢,不过你不是有亲哥哥吗,怎么会这么喜欢堂哥呢?“
刚问完,她就发现了这句话的别扭之处。
不管哪一个,都不太正常。
“哦,可能就是因为从小比较缺乏亲情吧,也不对”陈初也禁不住开始反问自己,是不是真的弄错了。
赵佳婷顺着她的犹豫,沉吟半晌后,带着真心,循循善诱道:,“初初,你会不会是混淆了亲情里的依赖和喜欢一个人的依恋感啊,也许你不是真的喜欢你堂哥,只是因为他对你很好,填补了你在亲情中的空缺。”
“依赖依恋?”陈初困惑的蹙起眉心,“区别很大吗?”
“亲情和爱情的区别还挺大的,我觉得最明显的地方就是”赵佳婷靠住床头,挡住了昏黄的灯光,神情平和且认真,“欲望。”
“喜欢一个人是会有欲望的,但是亲人之间不会存在占有欲,情欲,以及贪婪的想法,有时候我们喜欢一个人可能是因为彼此很相似,所以相互吸引,也可能因为截然不同,产生兴趣。”
“但是亲人就不会了,平时朝夕相处,知根知底的,甚至不用费心经营,争取,都能相处得很好,不用渴望什么,也就没有欲望。”
陈初听她说得头头是道,本该是规劝的话,反而让她更加清晰的意识到,她对陈最,不仅仅是亲情。
她有欲望,情欲,贪欲,占有欲,甚至是无可奈何的破坏欲。
仗着血缘关系束缚他,达到永不分离的目的。
对于赵佳婷而言,爱是不用谋求,不用经营,天生就具备的东西,活在阳光里的人,把爱当做糖,有,能过得更快乐,没有,也不算失去。
然而陈初却只能把爱当做药,苦涩却质朴,有了它日子未必会好过到哪儿去,但至少能让她多一些继续活着的盼头。
但是这样的话说出来,只会显出她的自卑与窘迫,不过是无能为力的抱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