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周思佳和贾清蹲守在自己家门前, 完全出乎周露意料。
她没有直接回答周思佳，而是看向阿毛，微微弯腰, 拍了一下男孩的肩膀道：“阿毛, 先回家去, 晚了你妈妈会担心你。”
阿毛点头，牵着牛走了, 走远后还好奇地回头看了两次。
“周医生。”周思佳感觉自己被忽视了, 有些不满。
周露从远处收回视线，道：“周小姐，你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 我听着。”
周思佳转脸看了一眼被一扇铁门挡住的院子和房屋，笑了声道：“这就是周医生的待客之道？”
“不好意思，我似乎没有邀请两位来我家里做客。”周露言语温和反驳。
周思佳一口气闷在了心口处。
眼看周思佳的脾气又要上来, 贾清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 暗示她不要冲动。
周露道：“没什么事的话, 请不要挡在我家门前，你们妨碍我回家了。”
贾清拉周思佳站到一边，周露开门，将自行车推进去, 又关上门, 对一门之隔的两人道：“如果两位是想见许许的话，请回，她并不想见你们。”
白白等了一下午，周思佳和贾清自然也知道了顾许的真实想法, 贾清面色铁青, 周思佳更咽不下一口气。
“顾许, 我知道你在里面，你为什么不出来见我们？”
“你以为一直躲在里面就万事大吉了吗？”
“不出来见我们的话，你一定会后悔的。”
周露能将周思佳和贾清拦在门外，但无法阻止她们开口。
顾许听见动静，从房间里走出来，周思佳看见顾许来了，便先住口，咽了咽口水。
顾许带着怒气往院门的方向冲，差点忽视了周露。
“许许。”周露轻唤了她一声。
顾许回神，有些恍惚地朝周露露出个笑，“周医生，你下班回来了。”
“嗯，晚餐想吃什么？我去做。”
“都行，你做的我都爱吃。”
“那我看看家里还有什么菜。”
“好。”
顾许和周露旁若无人地交谈。周思佳看得很不爽，曾经她才是那个跟顾许亲密无间的人，没人插得进来。
贾清也很不爽，她的不爽又不同于周思佳，她嗅到了来自情敌的气息。
“周医生，你先进去，我跟她们聊聊。”
“好。”周露想握一下顾许的手，给她力量，但顾忌周思佳和贾清在场，只用温柔的眼神看着她，“许许，有事就叫我。”
周露进去了，顾许目光一下子转冷。
“顾许，我和思佳在外面等了你一下午，我们之前也叫了你一次，你是不是在睡午觉，没有听到。”贾清潜意识里还是不愿意往坏的方面想，为顾许找借口道。
她并不知道她为顾许找的借口其实是真相。
顾许只是冷漠地看着贾清，没有说话。
她又从贾清眼里看出那种对她的殷切和喜欢，以前她会觉得贾清好喜欢她，好爱她啊，因为大家都说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贾清确实是喜欢她的，但这种喜欢一戳就破，充斥着不忠和背叛。
这样的喜欢，她不喜欢，也不接受。
周思佳也察觉到顾许冷漠的表情，她现在无法从顾许脸上找出一丝从前顾许面对她那种热情来。
在周思佳的认知里，顾许只有她这一个好朋友，她从没有问过顾许原因，而是自己寻找答案，她找到的答案是：顾许太过公主病，娇气又任性，没有人受得了顾许，所以在她之前，顾许没有固定一起玩耍的好朋友，通常跟其他人是泾渭分明的，顾许一个人住在童话里，像是和普罗大众生活在两个世界，她坚信是她的出现才让顾许拥有了好朋友，也坚信她会永远以这样身份站在顾许身边，不然后来顾许为什么一直没换好朋友，即使从不缺主动来跟顾许交友的人。
而此刻，她察觉到了跟她认知发生碰撞的东西，但又不愿承认。
周思佳发现自己虽然极度厌弃这段友情，但内心深处对这段友情又有很多不舍，舍不得这段友情本身，舍不得顾许，又或是舍不得顾许从前对她表现出来的独特的好。
厌弃和不舍交织的矛盾在这一刻达到巅峰，她的内心告诉她：她想挽回。
她尝试表露衷肠，“许许，我知道你还在生气，我向你道歉，之前的事是我不对，我嫉妒你，因为贾清最初接近我不是因为喜欢我，只是想借我接近你，我喜欢贾清，但是后来我发现你也喜欢贾清，我就选择退出，一直帮忙撮合你们，所以你们在一起了，开始也很幸福，后来……”
“够了，我不想听你和贾清是如何搞在一起的心路历程。”顾许打断周思佳。
“事已至此，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各自安好，我不喜欢回头看。”
“你们走吧，桃源村不适合你们。”
周思佳伸手抓住铁门竖着的栏杆，脖子也像前伸，“许许，你说我们不适合这里，你就适合这里吗？”
“如果我们不适合这里，你一定比我们更不适合这里。”
顾许听着周思佳自信的语气，笑了。
“之前是我错了，我以为你最了解我，其实，你一点也不了解我。”
“我在这里过得很好，我们回不去了，你们自己早点下山吧。”
周思佳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可她又不得不相信，眼前的顾许并没有因为生活在这个小山村，美貌和光彩就被遮盖和消磨，相反，顾许的美丽中多了一些更自信，从容的东西。
贾清道：“顾许，你不要赶我们走好吗，我们已经知道自己做错了，我们是来赎罪的，你不是要在这里开展直播带货吗？我们看了直播，知道你需要帮手，才再次上山的，即使我和思佳被狗咬的伤口还没痊愈。”
“顾许，你给我们一个弥补错误，帮助你的机会吧。”
顾许不为所动，“我不想原谅背叛我的人，也不需要你们的帮助，我的事我会自己想办法，不劳你们操心。”
顾许不想继续跟她们扯下去，转身也要进屋。
周思佳突然急声喊道：“许许，你不要逼我们。”
顾许脚步顿了一下，回头看她们一眼，继续往里走。
“许许，你说我不是最了解你的人，但我也知道你的弱点，在这个闭塞的小山村，你的弱点很明显，我们一句话就能毁了你的全部计划。”周思佳急得亮出手中底牌。
顾许转身，走了回来，笑得悲凉。
“周思佳，这就是你说的向我道歉？”
“我还是第一次收到威胁式道歉，你们已经想好怎么一句话毁掉我了，这道歉真有诚意。”
“顾许，思佳不是那个意思，她只是想要我们三个人回到最初的样子，你直播，我们两个帮助你，一起发展。”贾清激动地找补道，生怕周思佳刚刚那番话毁掉所有修复关系的可能。
“最初的样子？”
“最初的样子是什么样的？我已经不记得了。”
顾许有些不解地看着门外的两个人，“周思佳，贾清，为什么你们都不愿意继续往前走，非要缠着我？”
“缠着你？”周思佳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理喻的论调，上下左右扭动脖子，原地转了几圈，像是一只焦躁的母鸡。
贾清不敢吭声，她心里也觉得自己和周思佳现在的所作所为就是在缠着顾许。
顾许平静异常，也许是之前就跟周露探讨过这个问题，也在周露那得到了安心的回答，她心里有底。
“你们要怎么用一句话毁灭我在桃源村的所有计划？”顾许问。
周思佳见顾许追问，以为顾许虽然表现得很平静，但实际上还是很在意的。
脸上又扬起胜利的微笑，道：“还能是什么，许许，我想你也猜到了，农村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女性反抗传统，但你是同性恋。”说完，她眯起眼睛，想要细细观察顾许脸上的表情变化，但顾许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
“所以呢？”顾许问。
她表现得似乎一点也不怕这个问题暴露。
周思佳有些迷惑了，顾许竟然不怕这件事暴露。
“周思佳，我以为你之前已经够过分了，但你每一次都能刷新我的认知。”顾许一脸失望地看着周思佳。
周思佳从顾许脸上的失望找回些信心，顾许有反应说明她们还有破局的可能。
“许许，我没说一定要那这种事情威胁你，我只是想跟你好好谈谈。”
“可你已经这么做了。”
顾许向后退了一步，道：“思佳，你自己也跟我一样，你也知道喜欢女孩子本来就要面对更多的阻碍，你自己也有体会，我真的没想到你会拿这种事来跟我谈条件。”
“今天，我发现自己彻底不认识你了。”
“如果你要说出去就去说吧，我不会跟你谈任何条件。”
顾许说完就转身，头也不回冲进屋子里去，又跑进厨房。
周露还在炒菜，顾许直接从背后抱住她。
“许许，你还好吗？”
“不好。”
顾许的声音听起来很委屈，周露立刻转身，将顾许抱在怀里，问：“她们跟你说什么了？”
“她们威胁我，说我不原谅她们，让她们继续在我身边当助理的话，就把我是同性恋的事在桃源村散布出去。”
“周医生，如果到时候村民们知道了我的性向无法接受我，赶我走，你真的会跟我一起走吗？”
“会。”
听到周露回答得毫不迟疑，还像之前那样坚定，顾许心里的害怕和不安就慢慢散去了。
“但是真离开了，就不能帮村民们直播卖货了。”顾许道：“西瓜也还没顺利送出去，林老伯不至于找我要回西瓜吧？”
“不至于。”周露笑了笑，“已经成交的买卖一般不会反悔，只是介意的村民可能不会再跟我们合作。”
“只是这样，不赶我走吗？”
“我也不知道。”周露道：“村里没有这样的先例，没有参考。”
顾许笑了，“周医生，那你是第一个吃螃蟹的勇士。”
周露道：“边走边看，虽然我不知道村民具体会做出什么反应，多大的反应，但我会跟你一起面对，许许，我们在一起。”
顾许重重点头，忽然，她嗅到一股焦味。
“菜糊了！”顾许喊道。
周露转身去翻炒，焦了一层底，还能吃，两人看锅里的土豆丝煎成了一张大大的土豆饼，对视间，在对方的眼睛里笑了起来。
*
周思佳和贾清被遗忘在院门外，天又要黑了，她们今晚还不知道要在哪里落脚。
周思佳没想到会聊成这个样子，她跟顾许之间竟然真的连一点弥补和挽回的机会也没有。
“思佳，我们现在怎么办？”贾清一脸愁苦地问。
回到顾许身边的希望算是彻底破灭了。
周思佳双手抓住铁门，手指伸进去，重重摇了摇门，咬牙道：“还能怎么办？按原计划来。”
“顾许不是说她不在意，随我们去说吗？我们就看看她是不是真的不怕。”
贾清愣住了，她觉得这样的周思佳很可怕。
虽然她之前激动之下跟周思佳一起谋划，但自始至终，她潜意识都是不想真的伤害顾许。
“思佳，我觉得顾许说的对，要不，我还是再找找其他工作，你不是不喜欢这里吗？我们回城里去，我们之前给顾许当助理，顾许现在的粉丝这么多，足以证明我们的能力，我们一定还能找到差不多的好工作。”
周思佳反驳道：“就算有，还有谁会像之前的顾许对我们那么好？”
重新再找一份工作，大概率是卑微的，要被上司和老板压榨和pua的打工人，而之前顾许是拿她当亲姐妹对待的，她需要忍受的只是顾许的娇气。
现在想起来，顾许的娇气是很可爱的，根本不需要用忍受这个词。
贾清有些无言以对，原来周思佳心里也知道顾许的好。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贾清又问一遍，“真要把顾许性向这事捅出去吗？”
“我也还没想好。”周思佳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如果真迈出这一步，把事情做绝，那她们和顾许就真的永远无缘了。
两人还没想出好的对策，天就黑了。
周思佳和贾清站在铁门外，看见门内亮起了灯，她们还闻到饭菜的香气，不约而同咽了咽口水。
“思佳，我们今天的晚饭怎么解决？还有睡哪？”贾清问。
“我怎么知道，我也是第一次来这。”
贾清这几天已经习惯了周思佳情绪突然爆发，叹了口气道：“我们去附近的人家问问，看能不能花钱买顿饭吃。”
夜路难走，依稀能听见几声狗吠，两人挽着对方的胳膊，身体紧贴着往前走。
“就这吧，这户人家看着跟顾许现在住的地方差不多。”贾清道，“而且院门也没关，应该是欢迎客人上门的。”
饭香味飘了出来，两人挽着手走进院子。
突然，几只狗从里面冲了出来，围着她们，“汪汪汪”地叫。
周思佳和贾清吓得抱作一团。
“思佳，我怎么觉得这个画面这么眼熟？”
“我们前天才被咬过。”
“这些狗也很眼熟。”
周思佳心里生出有种不好的预感，紧接着就看见一个身形健壮的农村妇女端着碗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嘴里教训道：“狗，你们又乱吼乱叫了，再咬到人，我可真把你们蒙头打死吃狗肉。”
几只大狗似乎听懂了主人的训斥，听话地止住了声。
周思佳猛然发现出来的农村妇女正是那个之前承认自己狗咬伤她们那个，而围着她们的这几只狗正是那天咬她们那几只。
周思佳：“……”
贾清：“……”
两人都无语了，随便找一户人家找得这么巧。
芹嫂也认出了她们，愣了一瞬，热情中含着几分局促问她们吃过晚饭没有。
贾清摇头，芹嫂就立刻热情地说：“两位不嫌弃的话，就在我们家吃点的，也算赔罪，前两天真是不好意思了，这些狗平时看家惯了，遇到生人是会大叫，还喜欢追着跑，当初顾许妹子刚来的时候，也被我家的狗吓到过。”
周思佳和贾清都有几分扭捏，是被芹嫂推进去的，进了屋后，两人也就不再推辞了。
上了饭桌，两人都一连吃了好几口饭，她们发现农村的菜都做得很重口，很下饭。
芹嫂说是因为他们生在农村免不了干体力活，消耗大，就需要吃重口的补充能量，不然清汤寡水吃了跟没吃一样，容易饿。
贾清填了肚子，没那么饿了，抓住机会问：“阿姨，你之前说顾许刚来这里的时候也被狗吓到过，她没受伤吧？”
“没有。”芹嫂笑了笑道：“当时周医生和我都在，狗不会乱咬人的，就是看见陌生人会叫，不乱跑一般是不会咬人的。”
“不跑就不咬？是真的吗？”贾清将信将疑问道。
“真的。”芹嫂接着前面的话继续道：“顾许妹子当时吓得躲进了周医生怀里，如果周医生是男人的话，我都要以为她们俩是一对了。”
听到芹嫂这句话，周思佳和贾清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之后，顾许妹子应该没那么怕狗了，周医生还从我家抱了一只小狗回去养，好像说顾许妹子给取了个名字，叫露西，听起来很洋气是吧？”芹嫂是个喜欢聊天的，不挑人，跟谁都能聊。
“对了，你们不是来找顾许妹子的吗？见到人没？”芹嫂热心地问。
周思佳现在根本不想听到顾许的名字，更不想主动提，默不作声。
贾清积极得多，她回答芹嫂：“见是见到了，但我们之间还有些误会没解开，顾许都不让我们进门。”
“那你们跟周医生说了吗？周医生人好，有误会可以让周医生帮忙解开。”
“阿姨，周医生站在顾许那边，所以我们只能找其他地方蹭饭了，恰巧找到你家。”
“这样啊。是你们两个做了什么对不起顾许妹子的事吧？”芹嫂把问句说出了肯定句的感觉。
贾清低下头道：“确实是我们对不起顾许，所以上山找她道歉，但是她没原谅我们。”
“慢慢来，我看顾许妹子也是个心善的，你们做错了事就要立正挨打，人家有资格生气，你们在这边多住些日子，顾许妹子总能原谅你们的。”对其中内情一无所知的芹嫂热心调解道。
周思佳一个人默默坐在一边，不参与贾清和芹嫂的谈话，暗自在心里发笑。
贾清很认真地跟芹嫂交谈，她真心觉得芹嫂人不错，让她感受了教科书般的农村人民的淳朴善良。
“阿姨，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你家还有空的房间吗？我们还没住的地方，找不到住的地方，就又只能去住招待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