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顺便给余葵交代了家里的煤气卡、水电户号、备用金,“……门锁密码你知道,和ipad一样,霍金生日,你要是觉得不方便记,可以改个新的。”
余葵后知后觉,两人现在的相处模式有点儿不对劲,跟人家小夫妻商量似的。一直按捺到他语落,才小声嘀咕:“感觉工作量全靠打电话,要不……我多少给你点儿房租吧。”
时景徒劳劝半天。
他无奈敞开长腿,在台阶上坐下来歇口气,手懒散撑着下颌,仰头看她:“反正我每次回来还得打扫,小葵,你就权当帮忙,选个喜欢的卧室,我把它清出来,咱们当合租室友,这主意成吗?”
一室一厅,五六千块钱,这和她付出的劳动值差不多匹配了,余葵心里天人交战,几分钟后,终于在他期待的眼神中败北,伸手跟他碰了下掌心。
“那…成交?”
她应完立刻想起打补丁:“先说好哦,我能保持房子在有点儿干净不至于落灰的状态,但离你的标准可能还差得有点儿远。”
“我没什么标准。”
天色彻底暗了,时景起身开灯,明亮一瞬间将空荡的屋子装满,少了两分冷清,房间像是暖和了一点。
他就在这时候回头,颀长的身形分明寂寥,注视她的眸光却温和得出奇,他道:“你怎么装扮你租的房子,就怎么装扮这儿,我喜欢那样。”
余葵试探:“站不齐的锡兵和横七竖八的书堆都喜欢?”
时景又笑了。
“我保证,我喜欢。那样有鲜活可爱的人气,我下次会尽量克制别碰——”
他顿了顿了,“要是我实在没忍住,你可以再摆回去。”
余葵还是第一次听人把‘乱中有序’形容成‘有人气’,但这话从他嘴巴里说出来,好像又很有说服力。
时景身上可不就缺乏了一点“人气儿”?
她若有所思偏头:“你还记得有一回我们参加宋定初的生日会吗?”
他眼神微沉。
“高二,怎么?”
余葵道:“班长跟我说,学校六人间的宿舍只住了你俩,别人都不符合你的整齐美学,而你现在竟然都能忍受我,甚至希望让我来改造你——”
他截断话头。
“改变不好么?”
“好是好…可我总觉得,哪儿不太对劲。”
余葵纠结措辞,“我明白,随着年龄增长,每个人都会发生变化,或多或少。可你现在的架势,好像完全摒弃否认了从前的你自己,试图变成另外一个完美的人,但人生的过去和现在是无法割裂的,如果这些年,你一直在以让渡真实的自我感受为代价,伪装自己去满足你爸爸的遗愿,那得多累啊!我相信这绝不是任何一个父母的初衷,他说不定只是希望你发自内心地享受人生而已。”
她觉得自己讲得有点绕,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再抬头,只见时景坐在台阶边,睫毛半敛,伸手在夹克口袋里扒烟盒,动作仓促。
多年的军校生涯让时景肩背开阔挺直,但就在刚过去的一瞬间,他的背脊似乎垮了一点。
他的肩绷得很紧,冷白修长的指节肌束跳了好几下,才顺利把烟从盒里倒出来,把烟蒂捏在手上,指腹碾来碾去,始终没点火,像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也许你说得对。”
“我大约并不是为了满足谁的遗愿,只是为了满足自己,叫心里安宁,哪怕从来没有成功过。”
直到那股突如其来的劲儿彻底压下去,他终于抬头,声音低哑——
“小葵,我爸是被我害死的。”
余葵像被一道雷劈傻了,惊诧看着他摇头,“才不是,你跟我说过,你爸是病发去世的,这怎么能怪到你头上?”
“我妈到今天也没有原谅我。”
他冷冷望着窗外的某处,游离没有落点。
“我冷漠自私,对他的生命流逝一无所觉。去昆明赴任那年,他曾想在生命的最后一段路,把我带在身边,一股脑教会我他的处世智慧和人生经验,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听不进去。就在他抢救前两个小时,还因为择校问题和他争执,他气急了,打了我一巴掌。”
“很快,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我至今不知道,他躺在icu那段时间,有没有清醒地听见我的承诺、我的道歉。”
“如果当年活着的人是我哥,一切可能都会不一样,他是个听话的儿子,总是细致照料身边每一个人。”
他叙述的声音低沉平静,目光凄惘茫然。
余葵只觉得心被揪痛了,翻转着绞痛,闷气一阵阵涌上来,轻声劝他:“你不要假设,为什么都揽在自己身上,命运不归人类安排,谁能活下来这种事情,根本没得选择。”
时景隐忍地闭眼。
忍下急促沉重的呼吸,再睁开,“问题就在这儿。”
“我离开那天,从北京寄给你那块儿平安牌,它原本是我哥哥的东西,那年我跟大院的孩子下河游泳,差点溺水,他脱下来替我戴上,再然后你知道,他救别的孩子溺水走了。”
余葵摇头,“这是巧合。”
“我曾经也这样安慰自己,可我爸走之后,我偶尔会觉得,这些不幸大概是我带来的。”
“才不是!”
余葵使劲摇头:“这些话你跟任何人说过么?”
时景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