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拉蛮早就发现,这个少年和她某种意义上一样孤独。他们都是误入赢家世界的普通人。
他是大家的弟弟,可没有男人想当弟弟。
他是莽汉里最有教养的那一个,是绅士们中最莽撞的那一个。他在桌子下面的腿有时会小幅度一开一合,有时他会悄悄看蚂蚁走过地面,他会给女孩子捡风筝,也会对她们恶作剧。
莱米勒也很无聊孤独。所以他也会发现薇拉在看他,然后抬起眼瞪一眼薇拉,移开目光,然后过会儿再蹬一眼薇拉,再移开目光……
没人注意到他们。库修斯偶尔会揽着薇拉的肩,注意力却不在她身上。桌子上款款而谈的人有时叫她小姐,有时也会叫她殿下,还有些毛茸茸的混蛋会叫她喂,那个,哎。
这都因为她是库修斯的爱人。
但莱米勒倒是会叫她薇拉,薇拉薇拉薇拉薇拉,吱儿哇吱儿哇吱儿哇……
薇拉常年累月的把自己捂在屋子里施法,下咒,调配药剂,种植花草的时候。也只有莱米勒会大频率地烦她。
其他人和她保持距离,狼人对她保持距离的同时还要厌恶地啧笑:“全是男人的地方就那么好逛?”
库修斯难得和她在一起,在床上动腰时倒是精力旺盛,薇拉一说话,他就捏她的脸:“甜心,猫猫,我太累了,让我睡觉好不好?”
薇拉说:“可恶,你滚去外面睡。”
库修斯就转过身呼噜噜地睡着了,推也推不动。
……有些寂寞。
所以莱米勒梆梆敲门来惹是生非的时候,她会撸起袖子,兴致勃勃地出门迎战。
比分在一比一平间波动。
莱米勒往她沸腾的锅里加东西,把她的糖糕换成酸涩的苦块。但他们也一起沿着河道踏水走过水下的桥,在山林中陷入陷阱时莱米勒也不会不管她,他说女人好麻烦,然后把她弄出来。
在王子的手足内战中,在每个人都意气风发建功立业的时候。他们俩像一堆狮子群中搞不清状况,辛苦工作的小猫。
薇拉曾经教过莱米勒魔法,他学得很快,过两天却又不会了。
薇拉垂眸看着这个看似狼狈的少年。而他终究是个人类,还是个年轻男人。人最禁不住力量的诱惑。
魔法本身也是一种力量,他拿回了力量,感受到了什么叫支配者。
他不是猫。
他在那时候,发现自己一挥手就能叫黑袍护卫不敢上前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有爪牙。
薇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摸摸莱米勒的脑袋,她说:“生日快乐。”
“……原来你记得啊。”莱米勒垂眼。
不……看着还是像只野猫。
“以后就不要撒娇了。”薇拉想要抽回手,却被他抓住了:“让我来为您解开项链吧。”
“在此之前我还有一句话想说。”
“什么?”
“薇拉,您不愿意和我走,那您愿意考虑嫁给我吗?”他近乎自言自语的说道,“有朝一日,和我比肩而行。”
“如果我不给你答案。今天你就不会帮我吗?”薇拉问。
“不……这不是威胁,是请求。”莱米勒语气平缓。在慕色的窗边他抬起头,轻轻一笑。
“您可以拒绝我无数次,可我的请求永远有效。我期待您答应我,阴谋产生的血腥已经够多了。”他苦笑,有种深切地痛苦和了然,“爱不需要再那么惨烈,起码不需要比现在更惨烈了。”
他松开薇拉的手,在她的手腕上找到禁魔之圈。他抽走了其中蕴含的魔力,粗暴的摧毁了它禁锢的力量,无论是给物品给予附魔,还是抽走魔力,都是一体两面的原理。
做完这一切后,他低头轻轻吻了下薇拉的手背,然后收手起身,没有再等她的回答。她当然没有答应,却也没有拒绝,所以即使她穿着王庭中紧覆的裙装,他也依旧能幻想她身披白纱,全身坠着冬水晶和繁星一般璀璨的碎钻宝石向他走来。
“我很抱歉,薇拉。”莱米勒说,他低下头,不解地再问:“爱到底是什么呢?”
“……爱是霸占,索取,背叛和离别。”薇拉闻言,居然一口气梗上心头。在梦中,她感觉自己的魔力重新在体内复苏起来。现实中,她手腕上的禁魔之圈也逐渐失去效用。
所谓英雄人杰,教给她这个女巫关于爱的,无非就是这些而已。
“不。”然而莱米勒也从不乖巧,时时刻刻要和薇拉对着干,面对老师用人生和经验塑造的忠告他全然不理,执拗地反驳:“爱是给予,救赎,奉献和期待。”
薇拉轻轻笑了起来,她嘴角含着和煦的笑,却又充满讥讽的摇头。
随后她最后留下一句话,再如一阵清风离开,离开这个久远的梦,苏醒在了现实世界中。
莱米勒在许多年后,第一次真正走上故国的宫殿,走上这里眺望远方,看到脚下的冰河巨石和远方的广阔雪原,总会想起薇拉那个难以言喻的奇妙表情来。女巫和这里一样,有着诱人坠亡跳跃而下,破碎与完整相遇,壮阔与渺小结合的奇妙魅力。
原来她早就给他上了最后一堂课,是他的祖先还没来得及教他的,他早该学会的一课,生命自有它的力量,就像再小的种子,也能在沙漠与岩石里顽强的开花。所谓的命运,血统,诅咒和祝福,本就不该对生命本身盖棺定论。
“好孩子,让我看看,提线木偶剪断所有的线,能不能变成人?”她轻轻忠告,也像告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