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他还要去市区参加一个工作性质的酒会,会在外面过夜。
刚刚走到庭院中一树盛放的木樨下,听见身后有窸窣的动静,转身见她穿着一件纯白的素面睡裙,一瘸一拐,从门后挤了出来,仍抓着门把手才站得住,有些狼狈。
他穿着一套Tuxedo礼服,腰间一束,更显挺拔优雅,俊逸风流。在这白昼褪去,空气变为蓝灰色的入夜时分,木樨树下的他那样高贵,只像是要去月亮里,赴女神阿尔忒弥斯的晚宴。他哪里是当年穿着白棉汗衫的哥哥呢?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露趾拖鞋,挣扎着下楼来想说的一腔话,便也化作了惘然。
他双手背到身后,心里莫名有些委屈和懊悔——下午在书房明明不算凶狠,如何把她弄得这样呢,于是语气里有几分不自知的严肃,“你起来做什么?”
“哦。”她点点头,转身拉开门踅了进去,被他吓退了似的。
门锁扣合,他望着紧闭的像两大块朱古力的门,良久后才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一排排的意大利柏树,定海神针似的往上长,把天要捅破了,那么高,那么高。他打开了车的敞篷,晚风拂过万顷碧波后拂到他的面前,拂进他的双眼,先是凉凉的,而后有些酸酸的。
快要出谷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路边一家咖啡馆的招牌亮起了霓虹灯。昨天的这个时候,她正一个人在警察局里与警察周旋,不肯向他打电话求助。如果警察妥协了,放她独自回来,她一定还会向他编个什么谎,把遇到袭击的事情,永久瞒下去。小事也罢了,这样的事也不向他求援——这条路上既没有车又没有人,他却猛地一拍汽车喇叭,惊飞了几只栖在树枝上的鸟儿。
鸟儿们朝平湖的彼端飞去,在天际缩小成几个点,而他将车停在路边,深呼吸了几下。她昨天才受了常人终生难以忘怀的磋磨,那样的生死历险,今夜就这样把独自她丢在这山谷里。他一手拿起驾驶台前的电话,一手调转车头,往家中的方向驶去。
若从高空看,道路两旁的平湖是两块上等的绸缎,在风中泛着淡淡浅浅的光,道路是拉链轨道,而他的车是拉链,一路顺畅地滑了上去。
林间疏疏光影,一瞬瞬闪过他俊美的侧脸,他眉宇间本有些愁思,说话时又朗然起来,“对,你先应付一下,他们没日没夜为这个活动准备了两个月,这一点要体谅,我会准时到的。”
路灯已经亮了,一视同仁,将草坪前盛开与不开的花枝都照得透彻。车库后面有扇小门,通过杂物间可以进入客厅。他的手已放在门把手上,又意识到这样会吓着她,万一她在客厅的话。
绕回前门,家里黑沉沉静悄悄的,没有开灯。门厅里挂着一副楹联,在暗夜清光里依稀可辨,“素壁有琴藏太古,虚窗留月待吟诗”,楹联下的紫檀架子上置着一把月琴。小猫正躲在架子下舔爪子,见了他便“哒哒哒”三步跑来,小脑袋在他的裤腿上蹭来蹭去,直打呼噜并不叫唤。
他在走廊上,便远远见她斜倚在客厅的沙发上,面朝着窗外,手里拿着电话听筒放在耳边,似乎在和人聊天。他没有再往前走,只是在那里默默等着,然而她半晌不动,也不说话。
原来她是睡着了。
他一步一微停地走近,在她身边缓缓蹲下,平视着她的睡颜。她美得像一滴晶莹的露水,凝在那里,风一吹,太阳一出来便会化去。
落地窗外的草地上也起了露水,被月光和隐隐的路灯折射成一片晶莹璀璨,也映衬她的脸颊上湿漉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