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遇一群手拿刀棍,满脸横肉的打手,沿街追撵着一个浑身鲜血淋漓,蓬头垢面的男子,白菀避之不及,那人一头栽倒在她脚边,扯着她的裙摆只说了两个字“救我”。
因冲撞了府中娇客,宁国公府的下人出面与追撵过来的打手交涉,随后才得知,这人是南风馆的小倌,宁死不肯接客,今日又打伤客人逃出来,他们便是奉命将他抓回去的。
白菀见他可怜,满身旧伤叠着新伤,看来也确实是个宁死不屈的,让他们带回南风馆兴许也只得一个死字。
思来想去,便让小厮出面,以五百两的价格将他买了下来。
抬回去洗刷干净,白菀才知道难怪买他时,南风馆要价五百两,这人生得一双罕见的蓝瞳,浓眉大眼,面容竣气硬朗,确实让人眼前一亮。
可还不等白菀让他自行离去,那人突然面色潮红,涕泗横流,倒地浑身抽搐,双手在身上疯狂抓挠,俊朗的面容也变得狰狞可怖。
柳氏吓了一跳,宁国公险些直接将他丢出门去,白菀只得又请来郎中,那郎中摇头叹气,只说此人深中“乌香”之毒。
乌香,也叫阿芙蓉,花开色泽艳丽,用药成瘾难戒,无药可治。
白菀问郎中可有法子,郎中摇头叹息道:“熬吧,熬过去,忍过去,就好了。”
说话间,那人已经醒了,铁钳似的手抓着白菀,幽蓝色的眼瞳死死望着她,这回吐出来四个字:“求你,救我。”
那双如蔚蓝色天穹般通透的漂亮眼眸里,情绪交杂,屈辱,仇恨,以及生的渴望。
白菀在东院专门僻了处院子,每当药瘾发作时,就禀造郎中的法子,用铁链将他牢牢锁住,任他哭嚎哀求。
难耐至极时,白菀曾亲眼看他以头抢地,撞得头破血流也不罢休,甚至试图咬舌自尽,只为摆脱那如同附骨之疽的折磨。
白菀曾问他名字,他也只说不记得。
他的臂膀之上有一大片白狼刺青,而狼,是辽国的图腾,结合他那双几乎昭示着他身份的眼瞳,白菀便给他取名叫步离。
辽语中,步离是狼的发音。
后来,先帝降下圣旨,册白菀为太子妃,步离再留在宁国公府便不合适了。
白菀寻了阳光明媚的一天,给了步离路引和足够的盘缠,将他送上了前往西北的车队。
西北边城之外的辽国,是他的家乡。
浓稠的墨凝聚在笔尖,最后滴落在雪白的宣纸上,白菀也抬头看了眼外头的连天雪,有些呆愣。
恰在这时,外头有人轻叩殿门,水漾开门看去,进来个圆头圆脸的宫婢,俯身在她耳边低语。
水漾先是皱眉,随后才示意她稍等,进来与白菀道:“平阳长公主请娘娘去梅林的朝露阁烹梅煮茶。”
白菀下意识眉心微蹙。
在她还是太子妃时,随口一句提醒,许是救了姜珩的命,以至于平阳长公主姜婵很喜欢她,常常来寻她说话,有时在椒房殿一待便是一整日。
今日虽然大雪,依姜婵贪玩的性子,定然是坐不住的,邀她烹梅煮茶也不奇怪,怪就怪在,姜婵一般喜欢自己来寻她,和她说会儿话,才委婉的表示想和她去做些什么。
这还是头一回她没来,而换个小丫头来请。
白菀抬头看过去,那绿衣宫婢垂首在门前,规规矩矩的站着,隐约看得见面相。
瞧着有些印象,应该确实是姜婵宫里的。
“长公主呢?”白菀出声问道。
绿衣宫婢微微躬身,恭敬道:“长公主在朝露阁等娘娘。”
白菀“哦”的应了一声,一边将狼毫笔搁在笔架上站起身。
清桐上前整理她的裙摆,白菀像是随意般问起:“本宫这儿多了一套九连环,许是平阳的,可需本宫替她一同带去?”
那宫婢歪头像是疑惑了一阵,道:“娘娘许是记错了,长公主并不爱玩九连环,想必那并不是长公主的。”
姜婵确实不喜九连环。
白菀压下心头的疑虑,只说自己记错了,又吩咐水漾去准备步辇。
稍稍绾了绾发,清桐又取来鹤氅给她系上。
临出门时,白菀瞧见守在门口的双生宫婢,脚下渐缓。
脑中蓦的响起霍砚的话。
“不用防着她们,带着她们,有时能救你的命。”
她转身对披了蓑衣跟出来的清桐说:“本宫带水漾两个去,你去后面和露薇说说话,瞧她整个人阴沉沉的,别让她做傻事。”
清桐也没觉不妥,当即颔首应是。
白菀到朝露阁时,姜婵正支着脑袋朝外头张望。
一见她便乐得招手,笑弯了眼:“娘娘,这儿呢!”
见确实是姜婵没错,白菀心下稍定,由水漾将她搀下来。
待她下来,姜婵已经蹦蹦跳跳跑来门口接她,口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二皇嫂来寻我玩儿,我也不好扔下她一个人,便只能让云芝去请娘娘啦。”
“二皇嫂?”白菀脚下一顿,瑞王妃?
与此同时,一位雍容华贵的美妇人迎出来,笑容满面的和白菀请安:“妾身参见皇后娘娘。”
白菀静静的望着满头珠翠的瑞王妃,唇边的笑意渐深,眸中的亮色却暗下去。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话本里,添了砒.霜的糕点,便是这位瑞王妃送给姜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