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1点25分, 刘晨毅和邵时卿推门进来,发现林二德安静如鸡,规规矩矩坐着, 之前的嚣张全然褪去,神色比先前他们离开时萎靡不少。
审讯桌后面是两个人, 易时和丁驹, 一个负责审人一个负责做记录。5分钟之前,易时出来叫人,张锐主动站起来,想进去看看他到底耍什么花招, 结果狼犬丁驹比他蹿得快多了,一溜烟钻进去, 根本就不给张锐机会。
李长生态度亲切,招呼张锐坐下一起看,顺手打开录音按钮, 电子屏幕终于不再是只有画面的哑巴了。
邵时卿在李长生身边坐下:“入活了?”
“那是, 你回来得真及时。”
邵时卿一脸意料之中, 对刘晨毅说:“老刘, 幸好咱们就抽一根吧?再来一根的话,回来人家都审完了。”
刘晨毅皮笑肉不笑,内心疑惑重重。刚刚还叫得哭天抢地的人怎么一下子乖得跟猫似的?短短10分钟里易时到底做了什么?
门又被推开,泡茶的两个也回来了。邵时卿主动拉开一张凳子, 喻樰坐下, 张锐也把位置腾出来让给原康。原康仔细一瞧屏幕,惊讶:“已经开始交代了啊, 你们队里的人真能耐。”
“呵呵,易时一向说到做到。”喻樰故意问, “他没做什么坏规矩的事吧?”
“没有,我们几双眼睛都在外面盯着呢,”李长生对着张锐笑眯眯的,“是吧?”
……是你大爷。你们南宜不要脸的作风我平生仅见。张锐内心十分幽怨。
他那带着控诉的眼神没有躲过刘晨毅的眼睛,刘晨估摸着其中有隐情,等审讯结束之后,得仔细看看监控回放。
“……我老大,就是秃老鬼,他和庞刀子在一个监狱蹲过班,关系不错,以前就和我们提过好几次,南宜那边有一个庞刀子,是成大事的人,他想拉他做票大的。”
“等庞刀子出狱之后,秃老鬼就和他联系上了,他们两人之间具体怎么商量的我不清楚,但10月底,忽然南宜机械厂就发生爆炸,庞刀子被全国通缉,秃老鬼高兴得不得了,夸他做得好。”
丁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噼里啪啦将他的话全部敲打成文字。易时一手撑着额,一手拿着笔,闻言怔愣几秒,眉头蹙起:“你是说——爆炸案和秃老鬼有关?”
“我可没这么说啊!”林二德连忙解释,“他俩打电话的时候我又不在身边,只知道一直都有保持联系。两位警官,这事儿问我没用,秃老鬼最信任的小弟也不是我,很多事我都不知道。”
“哟,这时候开始撇清关系了?”丁驹冷笑,“下午那会儿一个劲地喊,‘我是老大的心腹!’、‘他会收拾你们这些死条子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和他穿一条裤子。这才过去多久,都变成不受宠的小弟了?”
林二德讪讪一笑,好言好语回答,就吓唬吓唬人,他和秃老鬼的关系真的没那么近。
易时盯着他看了几秒,确定他说的是真话,继续问:“庞刀子从南宜潜逃到海靖,这么长时间都没被警方抓到,秃老鬼在其中帮了多少忙?知道的全说出来。”
“嗨,他们这种‘大哥’,比我们混得要好多了,五湖四海都是兄弟,大家都是刀口上舔血的,帮个忙收留几天根本就不叫事儿。”林二德挠着手背,“这种小事秃老鬼才懒得出手哩,他给庞刀子出的主意都是帮大忙的。”
“什么主意?”丁驹问。
易时已经猜到这个忙是怎么帮的了,捏紧手中的笔,声音也沉下去:“杀人质,是秃老鬼教唆的?”
林二德点头:“对。那天刚好我在场,秃老鬼告诉庞刀子,想要分散警方注意力,就得给他们找点事做。反正他手里那么多人质,挑几个没用的杀了,再丢到闹市区造成恐慌,警察肯定会忙不过来。”
监控室里一片沉默,众人皆是相同的反应:嚯,这个秃老鬼真阴损,看热闹不嫌事大吧?他肯定巴不得闹得更严重一点,造成整个国内动荡不安,心里就能获得一种扭曲的快慰感,典型的反社会人格。
易时拆开档案袋的抽绳,抽出秃老鬼的资料。这是他以前留下的案底,第一次坐牢,是杀害自己妻子被判十年;出来之后没两年,又把自己女儿及她男朋友砍成重伤,但只被判了四年就放出来了。
再往后翻,档案里夹着一份文件,是指定机构出具的精神疾病鉴定,下面有司法部门的红章。
“秃老鬼有精神分裂症?”易时把鉴定文书拿起来,亮给林二德看,“他是真的有病还是装的?”
“他是神经病?”林二德惊讶,“不像啊,我就是觉得他比我们都阴狠,才跟在他屁股后头混的,也没看出来他精神不正常啊!”
丁驹也探头看了一眼鉴定文书,说:“那就是装的,都认为精神病杀人不犯法呗。”
“不对,也有可能是真的。”林二德像是想到什么,身子往前探了探,“我跟了他几年,最大的感触就是他脾气古怪,阴晴不定,警惕性还特别强,总觉得谁都要害他。”
他咽了下唾沫:“秃老鬼自己说的,感觉老婆要害他,在他饭菜里下毒,就把老婆剁了;出狱之后女儿接他回家,为了给自己亲妈报仇,也要害他,他就趁着夜里把她砍成重伤!”
易时扫一眼精神鉴定的文书,下面的时间和秃老鬼重伤女儿的时间很接近,看样子应该就是那时候发现他有精神疾病。法庭认定行凶时是在病发期,不具备完全的刑事责任能力,才会只判了四年就放出来。
不过话也不能说得那么绝对,特别是这种屡教不改,把监狱当宿舍的惯犯,更加不能信任。这也许是他逃避法律惩罚的一种手段,毕竟心理疾病不像器质病变,没有办法以最直观的方式判断,大多数都是通过测试量表以及经验丰富的心理医生的观察得出结论。
秃老鬼心思这么歹毒,为了能不遗余力危害社会,通过装疯卖傻,把精神病当成是犯罪的挡箭牌也不是没可能。哪怕是有强制性的监管治疗,他不是也能通过电话去教唆庞刀子杀人吗?
想到这里,易时心里一沉,庞刀子本就棘手,现在又加个比他还丧心病狂的秃老鬼,不仅抓捕的难度增加,他们两人“强强联手”,再作出更大的乱子,警方又要面临新的挑战。
“庞刀子现在藏在哪里?”
“就在那个山里面,南成安和北成安中间那个,从背面上去,一条小路走进去……”
易时拿起纸笔,走过去放在桌上:“画。”
不一会儿,一张扭曲复杂的地图画出来,鬼画符似的。易时凉凉瞥一眼,林二德汗毛孔竖起来:“我、我没骗你,真是在这儿!不过这会儿还在不在就不知道了。”
林二德看了一眼易时,低声嘟囔:“本来我拍段爆炸的视频发给他,就代表计划完成了。现在闹出这么大动静,他们肯定知道我已经被抓,不跑还等着被条子撵啊?”
要不是别出心裁,想拍段爆炸的高清视频,他肯定会跑得更远,毕竟手机电话遥控的炸/药,只要有信号,在哪儿不能打?
不过如果没被抓到的话……林二德又想起那些瘆人的照片和解剖视频,缩了缩脖子,手脚一阵冰凉。
易时把地图夹在本子里:“听说他们接下来打算绑架?”
“这个秃老鬼没和我说。”
“你一点都不知道?”
“真不知道。”林二德坦然摇头,“他原来是想等我完成任务再安排,这不是还没得到情报,就给抓进来了嘛。”
易时淡淡一笑,看来这是在怪我们抓的不是时候了。
这一抹笑容浅淡疏离,不仅含着淡淡嘲讽,还给林二德带来巨大的压迫感。经过先前那一遭,他已经怕了易时,认定这个男人不是正常人,之前他也是这样笑着,把解剖的视频给掏了出来。
“林二德,”易时叫了他的名字,手中的笔转了一下,“你最好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到了这个份上,还有什么不能撂的?”
林二德急了:“我真的不知道啊!绑架的事秃老鬼没和我仔细说过,我就上次听到一点,也不确定……”
“听到什么?”
林二德咬咬牙:“他和庞刀子合计,要绑架有钱人的小孩儿,捞一笔钱跑路去国外……你们去问赵成虎啊!他是庞刀子的心腹,知道的肯定比我多!”
易时是有这个打算,不用他说,都准备回南宜一趟。他再三确认,确定林二德暂时没什么可吐的了,终于放过他。
林二德瑟瑟缩缩,轻声问:“警官,我、我都交代了,不会死了吧?”
易时斜睨着他,轻轻点头:“嗯,在牢里好好改造,重新做人。”
林二德松一口气,要不要重新做人另谈吧,先把命保住再说。
———
审讯室的门打开,易时和丁驹出来,墙上的钟已经过了两点。林二德被押回去,众人站起来松松筋骨,终于可以回去休息了,一个下午带晚上,熬得脖子都僵了。
丁驹把审讯记录打印出来,一式两份,一份递给喻樰,一份交给原康。喻樰推了推眼镜,对易时微笑:“干得漂亮,这次的行动你出力最多,等回南宜之后我会和邓局好好汇报。”
原康把记录折起来放好,也笑道:“对,表现这么突出,省厅那边肯定也会有奖励,前途无量啊。”
“记个集体功呗?鲜花哪能离得开绿叶的衬托。”
“这就想着记功了?美得你,最少把这个案子破了再说。”
易时被队友围着,表情淡淡的,始终没什么反应。他并不在意功勋奖惩,兴趣只在破案抓人而已,在他眼里,记什么功都是案子完结之后顺带的附属品。仕途既轮不到他走,他也不想走。
看见易时被众星拱月般围着,刘晨毅心里嫉妒到冒火。他想起看回放的事,便坐在电子屏前面,仔细回看监控视频。这不看不知道,一看立即发现问题:从他和邵时卿出门之后,监控的录音一直没开,易时进去和林二德说了什么根本听不见,没有被记录下来。
“录音怎么没开?”
刘晨毅一句话突兀插进来,搅乱短暂轻松的氛围。
李长生一拍脑门,哎哟,忘了,咱们喻队把录音按掉之后,谁都没想起来开。
“……”刘晨毅根本不信,一个人没注意也就算了,三个人在监控室里,还能犯这种低级错误?难怪先前张锐的眼神不对劲,按照他的想法,是南宜的人不给开录音吧?
他怀疑易时在里面和林二德达成地下交易,看到后面,又推测林二德遭到威胁恐吓。没看见他都快吓出病了吗?那样子根本就不像装出来的。
似是猜到刘晨毅要发难,喻樰主动去问易时:“你和林二德说什么了?”
易时的表情波澜不惊:“劝他坦白从宽,争取宽大处理。”
“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刘晨毅把那段监控放给他看,语气咄咄逼人,“你看他的样子,你肯定是威胁他了!”
原康看着画面,也觉得不对劲,指着画面里露出的手机:“你给他看了什么?怎么反应那么大?”
张锐也很好奇,之前就想问了,一直找不到机会。只见易时拿出手机,点开相册,随手划几张,是各种死者的照片。
“……?”张锐愣了愣,“不是吧?林二德能给这些照片唬住?”
“嗯,他代入自己了。”
喻樰相当配合,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哦~原来如此,是他想象力太丰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