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盐下楼前, 千千万万条建设,把这遗嘱摔他脸上就走。
可是到了楼下,她还是食言了。
再为了他的颜面, 甚至一直隐忍着。结果咧,二人吵得不可开交。她觉得这辈子的洋相全出在这里了,也从来只有孙施惠有这个本事。
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想到,他把面子当饭吃当命顾, 今天这样在他员工面前输人输阵一场, 汪盐一时间倒也不觉得多熬淘了。
反正最差劲的不是她!
但是,他这样横抱着她。
“孙施惠,你放我下来!”
“办不到。我放你太久了, 你还不知道吗?”
汪盐穿得一步裙,他这样不管不顾地抱起她。汪盐也顾不上和他别扭了, 只一拳砸在他肩上,低声警告他什么,孙施惠这才放她下来,一并解自己的外套,披到她身上,男士西装外套拢合般地把瘦削的人关在里头。
不等汪盐反应,孙施惠就掣着她的手上楼去了。
他一面走到电梯上行处,一面揿按钮,回头盯汪盐的一秒, 明明人在他手里, 他还是征询、确认的眉眼。
电梯上行, 再廊道里偕行都一路无话。
回到那间套房, 房门洞开到底, 孙施惠站在门口, 他掣一下别扭不肯进门的汪盐,力道不重,甚至不足以牵动她,“汪盐,你说的那个便当的事是认真的?”
“真不真对你有那么重要吗?”
“当然!”他几乎咬字的力度。
他要她再讲一遍。
汪盐才不理他,想要挣开他手里的力道,“也许正如你所说,人间没有喜剧,主人走进那间宠物店就是想要去找替代品的,忘了从前,忘掉叫他患得患失的过去。”
“你忘得掉,我忘不掉。汪盐,我试过。无奈,你一在我眼前晃,我又打回原形了。”
他什么原形,她最知道。
从他们第一眼见面开始。孙施惠觉得,他这辈子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可以叫他不藏着不掖着的人了。
他的身世,他的名字,他脚上的伤。
他最忌惮朝那些人交代的,汪盐通通知道,且深知他的避讳,这些年,明明白白替他绕开着。
孰不知,他最爱她从前跟着他后头,喊他施惠。
从什么时候起,她不再喊他施惠了,每次会面,她总要一本正经地称呼他,孙施惠。
高中开学第一天,她明明是来找他的,却和盛吉安撞了个满怀。之后,这位盛大才子处处殷勤处处袒护。孙施惠亲眼看到过,汪盐在老汪的办公室,盛吉安趴在办公桌案上,不厌其烦地提点她一条辅助线。
汪盐怎么也不明白,盛吉安抓她握笔的那只手,去亲自替她描出来。
伏案的人,这才豁然开朗。
一个挠头的歉仄,一个俯首的宠溺。她说自己太笨了,盛吉安莞尔也纵容:不,你不是笨,你只是太……后知后觉了。
后知后觉地还有他孙施惠。原来积年的年少相伴,敌不过一天温柔晴明的人一时一记地奇袭。
他无数次任由身边的同学或者自己亲口揶揄过汪盐和盛吉安。
可是她一次都没否认过。
孤僻骄傲的少年,站在她面前,心气舍不得扔到地上去,只是盘旋的目光,最后建设告知自己,原来伙伴与情意并不相通。
尤其盛吉安有着与孙施惠殊途同归的身世。
一路清苦孑孓的盛学长,陡然间有个煊赫的父亲。再和汪盐的流言传得甚嚣尘上,三个年级几乎压倒数的女生都在艳羡汪盐。
孙施惠顶了解她不过,凡事,她不点头,别人很难强勉到她。她更不是趋炎附势之辈。她无声无息打点帮助盛吉安是真,盛回到他父亲身边,她替他开心也是真。
一时间,二人的流言,像鲜花着锦般地精彩。
孙施惠除了祝福,讲不出其他。
全天下人长着全天下的口,他都不稀罕听一句,唯独她,她不辩驳不否认,足以陈述事实。
汪盐少女情怀丝雨蒙蒙之时,唯二的两次鼓足勇气,全交付给了孙施惠:
一回,高二上学期的篮球拉练赛,她好不容易等到孙施惠回校,兴致勃勃地去找他,问他,你还好吗?
一回,高三上学期末,她在食堂坐留了许久,等他,把准备好的便当盒送给他。她也弄不明白,哪里得罪他了,从前他还和她斗嘴,二人吵几句。有好长时间,孙施惠明显冷落她了。她就是不懂,但从那以后,汪盐下定决心不理会这个人了。
爸爸无数次讲过应试考试的解题思路,穷则变变则通,你越不会解的题目越不能死磕。
汪盐不是个尖子生,她注定解不开那些机关心窍且草蛇灰线的大题。
她只想简单点,越简单越稳固。
即便今时今日,她依旧不改口,“时间倒回头,我可能还是选择盛吉安。哪怕试错了。”
孙施惠站在汪盐面前,挨得近的缘故,他能在她瞳孔里看到自己的影子。听闻她的话,良久失语。
“因为他坦白?”终究,他难得反省的神色,喃喃朝汪盐。
汪盐不置可否,“一半一半,因为他坦白,因为我怕受挫。”
可是到头来,坦白的人偏就死在了坦白的路上。
好一个闭环的讽刺。
孙施惠听到她这句讽刺,松开了她,只身朝里走,掌心里被他揉成团的那张传真页也无所谓地摊开抻平,信手扔开,白纸黑字赋予的效力可能千金不止,但飘荡起来,一文不值的轻悄,甚至跌宕不到几案上。
他把腿架在矮几上头,人作栖息状。不顾门口的人是走是留,片刻,他听着她的动静,“那么,汪盐,此刻,你也在和我试错吗?”
门口的人没有答他的话。
孙施惠懒懒阖着眼,再淡薄道:“错归错,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你给我生什么孩子,这是我唯一要辩解的。”
“那么我问你,没有爷爷的遗嘱,你是不是不会主动跟我张口说结婚,你为什么不好好回答我?”
“因为我说的,你压根不认真听。我说过的,汪盐,我明明说过,爷爷生病前,我就想过和你结婚,那时候我还不知道遗嘱的鬼样子。我记得我们领证前,清清楚楚,在你家厨房里,我说过没有第二人选。你不信罢了,我就该在你家厨房或者你家犄角旮旯都装上监控,否则我百口难辨。”
“不然,什么都成为我的算计,我的机关。”沙发上的人,霍然睁眼。他来质问她,“是不是,你从来没有真正信过我。我算计全天下人,都不会算计你。”孙施惠面色如常,“因为我舍不得。”
“没有算计吗?那婚前的协议搭子要怎么说?”
“我明明和你说得清清楚楚。你也清清楚楚点头的。”
“孙施惠,你总是一堆歪理!”门口的人,说着气愤朝他走近两步,她耿耿于怀,“拿协议来谈判我,也不稀罕认真说一句求或者喜欢,是不是?”
沙发上歪坐的人却反过来诘问她,“那你为什么要答应,汪盐?你至今没有跟我要过一个大子!”
“因为我傻。我太相信你了,孙施惠。不是问我已婚协议为什么可以,已婚生子就不行了吗?”
因为,“协议对赌输赢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可是,如果涉及婚生子,那么抱歉,我不是为你生孩子的工具。婚姻也不是合法繁衍的庇护伞。”
“很好。这才是我喜欢的汪盐。”
“呸。”她狠狠朝他呸一口,这个关头,他还是这样,叫人难以琢磨,不知道他哪句是庄哪句又是谐。
“可是,我还是要怪你,汪盐,”跌坐着的某人,忽而收回两条腿,跃起身来,端坐的架势。他去翻餐车送来的食物,才发现她一口没吃,抬头看她一眼,再拾起勺子随便挖一口蛋糕送到嘴里,他已经饿得分辩不出味道了,“你和我认识这么多年,我心里的刺你还不明白吗。我自己就是当了个繁衍的工具人送进孙家的,我得多麻木不仁,才愿意再拿自己亲生的孩子去典当些什么?”
汪盐短暂一怔。
吃蛋糕的人,唇边沾上了奶油也不觉,再信手扔掉勺子,发出叮当的动静。他就这样嘴边沾着奶油,抬头看着汪盐,下一秒,说出口的话又直叫人气昏头,“我丁点不稀罕你生孩子。我连你个生理期都觉得难捱的人……我也不喜欢有孩子跑出来分你的心甚至占据你。”
“孙施惠!”
“别喊,门没关。”他说着,起身去关门。密码锁的门禁,轻微阖门就有锁舌咬合的动静,有人觉得还不够,他甚至反锁了保险。
人再回头的时候,走到汪盐身边,室内有冷气,可是她这个死心眼,还披着他的外套,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气的,一鼻子汗,鬓边也是。
孙施惠替她揭掉了外套,再拿手来给她擦汗。
汪盐不想往他唇上看,太滑稽,她怕自己破功。可是她别开脸,却让孙施惠误会了她的意思,他执意要给她擦,也冷幽幽告诉她,“你试错不要紧,哪怕今晚和我散伙都可以。但是回头找盛吉安不行,因为那样,我还是会不服气。”
她拍开他的手,“你放心,我试过的男人,绝不回头。”
孙施惠一秒凝眉,他揽住她的腰,轻蔑也嘲讽她的话,“这话你说得,我就说不得。你敢这样说,无非是笃定我拿你没办法,是不是?什么叫试过,你要试多少个?”
“你管我多少个!”有人一时任性,说出口的话也娇嗔不自知。
“你不要跟琅华学。”婚后这段相处,孙施惠算是摸清楚她的脾性,看似冷淡淡的,爱听八卦爱吃瓜,倒是一点不比别的女人少。清高端架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