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汪盐虎口里震, 她人被孙施惠箍得气都喘不顺。
他再往她屏幕上扫一眼,眯眼重复刚才的话,“怎么个情况?”
门口的陈茵原本是看施惠喝得不少的样子, 在爷爷院里,往那藤屉椅子上一躺,几个本家说话嘛还得估量他的脸色。汪敏行就朝妻子投眼色,把他弄回去。这才搀他回来了。
她站在门口是走也不是, 不走也不是。但看着两个人这么不避讳旁人, 倒也放下些心。
又听施惠那么问,以为知道白天遇到什么人,头皮都跟着紧了。
盐盐再握着个手机来电迟迟不接, 陈茵过来人,就生怕是她想得那种。这前头还一家子人呢, 真惹这个阎王发起酒疯来,绝不轻慢。连忙跟着打岔,咳了声,示意他们,“不像话。给你老师看到又要说你们了。”
孙施惠这才懒懒松了手。汪盐如蒙大赦,走开两步,囫囵地接通了电话。
是B城总部的,她助手给她拨的电话。汪盐听到是公务,心里恨不得落下了百来斤的石头。
上来就抱歉, 过节期间打扰汪副理了。但是, 问她有没有看他们江南民生版块某发布公众号上关于茶歇品牌的最新日推文章。
汪盐自然还没收到内部报告。
不吝啬地给汪副理做了课代表。不是她巡视门店下的一处节假日期间收到了客诉, 且媒体披露了, 杯中喝到不明物体。
这事揽责自然轮不到汪盐, 但是姚婧这几天出国看儿子去了。层层盘剥, 汪副理是期间职务代理人。所以上头先找她了。
一言以蔽之,明天上午我要看到公关结果和相关门店处理意见。
汪盐平静应下,公事公办地扔下一句:汪副理端午安康。就收线了。
汪盐挂了总部的电话,就翻企业微信,语音通话并及时录音。
一通问责电话打了快一刻钟,粗略理清事故情况,也给姚婧那头传讯息,门店处理意见好写,但是公关那头,想要这种盈利性质的公众号下架文章,汪盐确实一个人说了不算。
讯息传过去,等着姚婧回复的途中,汪盐躺在书房的沙发上,手机、笔电都在边几上。
孙施惠推门进来的时候,已经轻松洗漱后的一身短衫短裤了。
他等着汪盐给他泡茶的,结果忙碌人跑来无偿加班了。孙施惠嫌弃着,自顾自去冰箱门后拿水喝了。
汪盐一堆烦心事,躺着都不想动,又想起她父母,坐起身来,“我妈呢?”
“等你想起来,没准我下辈子的小舅子都出生了。”
汪盐最讨厌他这种没谱的话,“他们走了?”
“汪副理在这日理万机的,他们不走干嘛?”
听到父母回去了,汪盐干脆再躺尸般地跌回去。反正,她也相信孙施惠会料理好她父母回去的。
“老汪今天喝多了。”孙施惠走过来,一屁股坐在汪盐脚上。她刚想蹬开他,孙施惠捉着她的两只脚搁他腿上,不肯她动,也轻飘飘告诉她,“我灌的。”
汪盐仿佛听到什么大不敬的话,“你灌我爸干嘛?”
“你管我。老汪他自己馋酒,怪得了谁。”
汪盐听他这么说,才够起手机给妈妈打电话。陈茵没一会儿就接了,一时关心盐盐工作出什么情况了;一时又问和施惠没说什么吧。
汪盐顺势投一眼身边,表示,按下不表吧,最好。
汪敏行确实喝多了,不是怕他在孙家出洋相,他们还要待会的。
陈茵还要说什么的,汪敏行在那不停地重话。话密的,像熬粥似的。一句连贯的都听不清。
汪盐哭笑不得,只安慰妈妈,没什么事,要她好好陪爸爸回去。
一通家常电话打完,汪盐手机还握在手里,孙施惠把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阖上,问她,“忙完了吗?”
汪盐如实陈述,“等姚婧回我消息。”
“出什么事了?”
汪盐把公众号的截图翻给他看,孙施惠拿得远远的,用一种老花的审视瞄了几眼,极为下头地骂他们这些品牌,“你们是有季度KPI吗,怎么动不动就出点幺蛾子!”
汪盐今天一天的“电量”已经耗尽,她那点“丝血”还得留着和姚婧打工作电话。生受眼前客户的客诉,表示会努力听取意见,完善改进的。
她伸手要回她的手机,孙施惠不给。
索性她现在也没跟进,让她跟他说说,“求你那越洋的女老板,不如求求你现成的老公。我帮你想招。”
“我不要你帮。”汪盐一味地要夺回手机。
孙施惠仗着手臂长,举得高高的。汪盐够不着,干脆爬起来,顺杆也要拿回她手机。
“嗯?”某人被她扑了个满怀,手机是被她拿回去了,可人被他困在怀里,他幽幽低头,缱绻的样子,审视她,“今天到底怎么了,心神不定的呢?还很烦躁,要来那个了?”
明明他出差回来前,她例假刚走。
汪盐穿着条绿裙子,应该是新买的。孙施惠没见过,他回来的时候就想夸奖她了,“裙子很漂亮。”
“替裙子谢谢你。”汪盐不想和他闹。
“什么叫替裙子谢谢我?”
“你不是夸裙子漂亮吗?”
“我说里头的人衬得裙子很漂亮。满意了吧?”
汪盐适时沉默。
孙施惠连人带手机地给她丢开了,这是他的书房,他也趁着睡觉前忙点他的活。赤着脚,在地毯上走。往书案边去,喇喇往转椅上一座,电脑开机的空档问汪盐,工作事故那头怎么个补救方案?
汪盐已经联系公关那边了,争取夜里交涉下架那篇文章。
“治标不治本啊。”案前的人朝她,依他龟毛的性子,他们这个品牌直接进他的黑名单。
汪盐还要他说,“现在是总部授意且下死线了。”
“知道苍蝇馆子为什么叫苍蝇馆子吗?”
汪盐不高兴听他卖关子,让他有话快说。
孙施惠在那气得咬咬牙,“就是馆子不错,苍蝇也事实存在。”
“……”
“但是,馆子的价值值得我包容苍蝇。”
孙施惠明明一身酒气,往椅子上一趟,自己的活全没沾边,给汪盐出主意,“我是你,这次公关就不交涉下架披露事实的文章。而是,把内部罚条的呈文写漂亮点,节假日期间当值的一个都不放过。然后你们公众号老老实实挂道歉声明。”
这个方案汪盐不是没想过。只是过于“君子方正”,对于舆论风波,一时难平歇。
那头也未必肯。他们宁愿换汤不换药的公关,出一次事故补一次天窗。
孙施惠坐那,只手托腮,惫懒地骂他们,“所以你们才会虱子多了不怕咬。”
汪盐痛定思痛,“就……孙施惠,如果我做了杯失水准的茶饮给你喝,你会原谅我吗?”
“你道歉的话,以及……”
“什么?”
“我不拉肚子的话。”
汪盐轻俏地笑。心有成算了。
身边人再缓缓道:“上头不是打的你的电话?不是问你这个职务代理人要处理方法?问的是你汪盐,自然是你的处理idea。”
“姚婧的我自会去问姚。”
孙施惠是在模拟用人立场,要汪盐明白,她难得一个代理机会,事无巨细都去问休假的老板,结果传达的也只有老板的命令。
这是他们认识这么多年,为数不多的“聊天”。
汪盐也不信,不信孙施惠能给她提这么端正保守的意见。
“你明明该是操盘者的发烧友。”
“看对谁。”孙施惠拖过来蓝牙键盘,输入的解锁密码,他指尖太快,汪盐正好站在他边上,没看清,但看输入的键帽位置,应该是他的生日。
多媒体时代,还搞下架捂嘴这套,无异于掩耳盗铃。
“你汪盐,我就相信你办得出这个么耿直的方案。也相信你能纠察好这次的卫生事故。”
不时,汪盐的语音电话过来了。
她在书房的落地窗边和姚婧简短地聊了下,一边摩挲着百叶窗帘上的垂帘,一边和姚婧争取了她的处理办法。
最终姚婧首肯了她的罚条呈文意见,因为这类事故已经几发在姚婧手上出过了,回回公关也没见什么效影。她说,不如由着错题集在那,好好博个立正挨打的美名。
外头才八点多,书房百叶窗是定制的垂帘设置,稍稍拨开些,还能看到中式庭院尽头遥遥星空上的细月。
姚婧相信汪盐写呈文的能力,也相信她去纠察现场的能力。她要她就按程序办,那头,问责姚婧回来担。
大概和儿子相处得很融洽。汪盐问她,“这么信任我?”
“不信任你,就不会丢给你。以及,我的人,只有我能骂,放心。”
汪盐听这句话,讲电话的手换了下,人也转着朝里,她明明朝电话那头,脸却是对著书案那边的人,“谢谢你。”
其实没什么,就是个门店卫生事故。只是如今竞业环境,搅得各家跟着争奇斗艳。遮掩捂藏、混淆视听。
汪盐挂了姚婧的电话,两手撑在沙发的后背边缘,继续和孙施惠聊天的口吻,“我其实挺意外你要我放弃公关这头的。”
“为什么?”
“……”但是细想,他家原本也不是投机取巧起家的。
“孙施惠,你还会做我们的头部客户吗?”
“你还给他们打工的话。”
“什么?”
“说实在的,你们咖啡做得一般化,还死贵,你以为呢!”
案前的人原本在看他的图纸并回邮件的。看她那头好像暂时告一段落了,移开盯显示屏的目光,转椅往后滑两步,寂寂问她,“忙完了?”
汪盐站在那百叶垂帘边。孙施惠说着,拣起遥控器,把她身后的落地窗帘阖上了。
关住了一整面盐一般的夜色,孙施惠懒懒靠在椅背上,良久才与会人的觉悟,仿佛刚才是他跑题了,现在言归正传。“忙完了,就回答我刚才在外头的问题。白天、上午去哪了?”
汪盐站离案前人二十步的距离。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人,明明喝了那么多酒,都跟他扯闲篇这么长时间了,他还能绕回来。
他穿了件最简单的白T,落地灯边看,世故与少年对半开。今天过节,汪盐感谢他的花,也感谢他刚才的友情复盘。
说实在的,她不想今天和他吵架,也不想看这样好端端的孙施惠又臭起一张脸。
明明,她每次和他起争执都好生气,甚至,他能占据她一天的情绪内耗。
“去医院了。孙施惠,我是买东西……”
“所以这就是你早上闷闷不乐的原因。”
“?”
“汪盐,不是老汪说,我还蒙在鼓里。你妈是想我们一齐去医院探你五姨父,你凭什么自作主张?不告诉我就算了,还平白让我在你爸那再做一次坏人。”
“昨晚想问你的,你说你去湖州。”
“所以呢,就不能改了,是吧。我不迁就你,你也就干脆不迁就我了,嗯?汪盐,问题是我今天不能陪你去看你亲戚吗?是你压根没想过要我陪,对不对?”
“我……我妈定好的端午过节正好去看一下。你有正经事要忙,就不一定要去啊。我自己去一下就好了嘛。”
“还是咯。汪盐,我对你,可有可无极了。”
一瞬里,汪盐感觉好大一个帽子扣下来,比山还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