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贺真松开围巾,稳稳落地,双腿略弯曲,复又重新站直。
被厉鬼包围的他略微抬头,遥遥朝时踪看去。
两人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那些鬼全都身染幽蓝色的业火,朝他跪了下去。
万千杀意遁入无形。
前一刻还想向他索命的厉鬼,已在转瞬间对他俯首称臣。
顷刻之间,前来攻击贺真与祝霜桥的近十只厉鬼、包括那纸人梅子,已经全都跪倒在了地上。
食指的伤口已略微结了痂,贺真重新将它咬破,再往枝条上新抹了一遍血液。
而后他一步步走到白艳艳面前,厉色又抽了她一鞭子,沉声道:“业火能烧毁你的怨念。怨念消散,怨力慢慢消解,你也不会再是厉鬼。现在你应该清醒了。”
话到这里,贺真俯下身,再用手在她嘴角画了一个符,开口道:“好了,即便没了舌头,你也能开口说话。
“那么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做?否则,下一鞭,我会让你魂飞魄散。”
“我、我是白艳艳。我确实是白艳艳。
“你想问什么,我通通都告诉你!别杀我!别杀我!!”
白艳艳打着哆嗦道。
“我……好不容易有了能自由行动的机会……我只是想杀你而已……不止是你,我想杀了这里的所有人……
“是贺云生、还有韩湘……如果没有他们……
“如果没有他们,我不会落到如此境地……”
“据我所知,是韩湘杀的你。这跟贺云生有什么关系?”
贺真问她,“另外,韩湘杀你,是出于嫉妒么?”
“是……可能是吧……也许……我也不知道。但……
“但我对她的恨意其实还没那么深。我最恨姓贺的……我恨所有身上有贺云生的血的人!”
“为什么?”
“因为他、他杀了我的孩子!他杀了我的孩子!”
听到这里,贺真不由侧头与时踪对视了一眼,再问面前的白艳艳:“你怀过孕?”
“是。我怀过孕。”白艳艳哆嗦着道,“你看见、看见我身上的嫁衣了?这是贺云生对我的奖励!
“当年,我怀孕了,后来医生确认了是男孩,贺云生就把我接了进来,让我在本宅安心养胎。
“韩湘当然是不乐意。但她也没有办法。因为一开始贺云生确实把我保护得很好。我、我……我沦陷在了他的甜言蜜语中……
“后来我生下儿子,在屋子里休养。儿子却被贺云生抱走了,他说是单独为他造了个房子,请了最好的月嫂照顾。他还说,让我好好做月子,等出了月子,他就娶我。
“他当然没法跟我去做正式的登记,他已经有妻子了。但他
说,他可以和我举办仪式,昭告了天地和祖宗,我们也算是夫妻。
“我信了他的话,出月子那天,我穿上了嫁衣,等着他娶我。可我、我等来了我儿子的尸体。
“他说我儿子是怪物……他说我生了一个怪物,所以他把怪物杀了!
“他说,让我看一眼我的怪物儿子,是对我的恩赐。然后他就走了。他不再管我的死活,把派来保护我的人都撤走了。
“当天晚上,韩湘就带人过来杀我了。她杀了我……还说我就是凭一首歌吸引了贺云生的注意……于是她还割了舌头。
“我恨,我好恨……”
白艳艳发着抖,眼睛流出了血泪。
她痛不欲生地看向贺真,“你、你不是贺家人吗?你是谁……你能不能救救我……我好恨……我好痛……”
贺真严厉的神色稍缓,眼里又流露出些许悲悯。“你刚才说,你好不容易自由了,总算可以杀人了?
“你之前为什么不自由?你的魂魄被镇压了?你有相关记忆吗?”
“没有、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只知道我被困在一个一片漆黑的地方,哪里也去不了。我心中的怨与恨越来越重,到最后几乎彻底失去了神智。
“我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闻得出贺家血的味道,我要杀了贺家所有人……可我出不去,我也找不到他们。直到刚才——”
听白艳艳说到这里,贺真蹲下身与她平时,循循善诱地问:“刚才发生了什么,好好回忆一下。”
“我、我听到了婴儿的啼哭。我感到了他的痛苦。他的痛苦与我那么相似。我听得出来,他是我儿子!他是我儿子!!
“我好着急,我知道他一定就在附近受苦,他一定在寻求我的帮助,于是我尝试着冲破那片黑暗……
“没想到这一次,我没有再被困住,而是走了出来!
“我顺着哭声跑了这里!可那声音居然又消失了。我……
“然后你们就来了。我、我感觉得到你们是贺家人,所以我想杀了你们……”
就在这个时候,白艳艳的情绪忽然异常激动起来。
先前她怕急了贺真,在他目光的注视下连头都不敢抬。
然而忽然之间,她站了起来,浑身开始颤抖,双目再度不断流起了血泪。
“儿子……儿子……你别哭!你怎么又哭了!
“妈妈这就去找你!
“妈妈现在就去找你!!!”
不仅是白艳艳,周围近数十只厉鬼都抖动着肩膀恸哭起来。
而后他们不顾野火灼身的痛苦,紧咬着牙关站了起来,全都看向了一个方向——
沈初夏所在的位置。
早已察觉到异样的时踪,已经先一步来到沈初夏面前。
在贺真与白艳艳交谈的时候,他问沈初夏:“我问你,你为什么会忽然到这边来?”
察觉到白艳艳瞪过来的目光,时踪道:“不想死在这里,就说实话。”
时踪的语气看似轻描淡写,言语里的威慑力却极强。
沈初夏一个哆嗦,还是开了口。“你还好意思问?我被你气得睡不着,越想越生气,也觉得你这个人很奇怪。
“我觉得你不像是贺真的老师,我不知道你来这里到底想干什么,于是我起了床。
“果然,我看见你们三个出了门,去的正是佛堂方向。我琢磨了一下,就想偷偷跟过去看看。”
“就这么简单?”
“我骗你做什么?你该不会以为,这些鬼是我引来的?我疯了吗?你们要是晚来一步,我就被杀了!”
“这只能证明你不是有意引它们来的,但你可能无意中做到了这
点。”
时踪淡淡道,“出门来这里的时候,你有没有拿过什么东西,或者遇见过什么人?事无巨细,全都给我说一遍。”
“我、我倒确实遇见了一个人。那是平时负责打扫我房间的张妈。她人不错。我之前发烧什么的,都是她照顾我。我……难道她……”
沈初夏脸白了,很快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个布包。
她将布包递给时踪。“就是这个。她见我要往外走,就说天还没有亮,既然出了闹鬼的事,终归不安全。然后她就把这个给我了,说里面的东西是她求来的,能护我平安。”
时踪接过布包,迅速将它打开来,再打开手机电筒一照,这便看到,那包里竟是一个襁褓。
不过这襁褓上面有厚厚的、早已干涸发黑的血,并且散发着些许臭味。
就是在这么一瞬间,近十只鬼不顾痛苦地站起来,面朝这襁褓处看来,它们齐齐痛哭出声,嘴里不断喊着——
“是我的孩子……”
“你别哭,孩子你别怕!妈妈这就过来!”
“妈妈这就来……”
“求求你、求求你放我去见我的孩子!!”
……
时踪方才一边与沈初夏对话,一边分了只耳朵听贺真与白艳艳的对话,自然已经知道白艳艳身上发生的事。
此时此刻,面对着此情此景,他不由想——
难道这里所有女人在生前都几乎有着差不多的经历?
难道她们都怀过贺云生、或者贺家其他男人的孩子?
难道她们的孩子被称为“怪物”,再被贺家人杀死?
到最后……她们所有人也都死在了这里?
时踪刚这么想,左手掌心发出了强烈的灼烧感。
他眼皮狠狠一跳,紧接着听到了祝霜桥拔高了声调的话——
“你们、你们看那边!”
时踪与贺真齐齐顺着祝霜桥抬手指向的位置望过去,这便看到竟有浩浩荡荡一大群厉鬼,顶着逐渐明亮的晨曦,势不可挡地朝这处迈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