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和他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孩,隻身一人坐在窗台上,直勾勾地凝视着他。
解子扬看到那个男孩,从楼梯下面咚咚咚地跑上来,手上拿了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冒失却兴冲冲。
男孩有着端正分明的五官以及明亮清澈的眉眼,微微勾着嘴角。解子扬想对方是开心的,很纯粹的开心,他有些羡慕。
下一秒,男孩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愣住了。
解子扬挑衅地扬起眉,抬起下巴,他可不要让对方以为自己在哭。
如果再年长个几岁,吴邪可能会把解子扬的态度误解为高傲。
但是毕竟他还不那么敏锐,孩童的好奇心胜过一切,他微微偏着头,一步一步,朝楼上走去。
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只是想知道。他只是想问。
解子扬看着对方张大眼睛,一脸好奇的爬上楼梯。出乎自己预料之外的,他并没有感到厌恶。
那是一种全然无害的好奇心,像水晶一样透明。眼前的这个男孩把情绪和想法都写在脸上,对他绽开了一个紧张却善意的笑容,眼神既温暖又单纯。
解子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松下了戒备。在这遍地荒芜的陌生故乡,他感受到了一点点、一点点的光。
他并不在乎对方听不听得懂,但是他想说,并且确实说出了口。
“s’ilvousplait…dessine-moiunmouton.”
吴邪困惑了一下,因为眼前这位男孩说出了他不能理解的字句。
或许是他听错了?有一瞬间,他质疑了一下自己。随即摇摇头,否决。
他没有听错,他只是没有听懂。
但这句话却像某种契约的底定,他想要,再多靠近一点点,想要,再多瞭解一点点。
而吴邪所不知道的是,在解子扬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其实也卸下了最后的防备。他愿意,稍微被接近一点点,愿意,稍微被理解一点点。
沟通的桥樑搭上了,单纯的不可思议。
陈皮阿四因为身后的声响而转开了注意力,回头,他看见一个小鬼坐在窗台上,彷彿说了些什么。
他的视力大不如前,小鬼的脸庞模糊不清,但是他看得出,那小鬼高高扬着下巴,一副不肯认输的模样,不可一世地望着楼梯间的方向。
他不禁发出嘲讽的低笑,这份骨气让他想到某个人。那是一种倔强彆扭的执着,并非愚蠢的自尊心,却是同样虚张声势的高傲。
而「某个人」,在他的身后,也停下了脚步。
「……你的儿子,这么大啦?」
吴一穷发出似是而非的咕噥。既不是同意,也不是否定。
但是只要你想,这个回应,既可以解读为同意,也可以解读为否定。
陈皮阿四低声笑了,他觉得很是有趣。
隐约,他看见楼梯间的方向,还有另一个年纪相仿的孩子。
那个孩子看起来温顺许多,在陈皮阿四的标准下,几乎可称之为软弱。那个孩子有着柔和的眼睛和良善的笑容,人畜无害的模样让陈皮阿四老实地困惑了一阵子,这究竟是哪家的孩子啊?
但是他的困惑并没有持续太久,那个孩子转过头,发现了他和吴一穷的存在,脸上露出了极度惊骇的神情,小小的身躯猛地朝后缩了一下。
下人。陈皮阿四篤定的下了评断。这应该是照顾吴一穷儿子的下人,怪畏畏缩缩的。
他将视线转回坐在窗边,吴一穷儿子的身上。那小鬼也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锐利的视线像是挑战似的瞪了过来,高高扬起的下巴,有挑衅的意味。
有意思,真有意思。有其父必有其子。
然后,从楼梯间的方向,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吴三省觉得解连环的孩子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今天已经默默在心里把这该死的小鬼痛骂好几回了。他发誓此生从来没有觉得自家的吴邪是多么驯良多么乖巧多么可爱。
首先,这个孩子好像不会讲中文。真是抱歉啊,本人他对法文是一窍不通,所以除去年纪上的代沟之外他们还有严重的语言与文化隔阂。不管他交代什么事情,那该死的孩子都像鸭子听雷一样,直勾勾的瞪着他,一脸严重的不信任,偶而还会发出「布瓜」、「布瓜」的声音,他真怀疑解连环为什么不乾脆把他的孩子取名为解布瓜算了,天晓得那是什么意思。
他从一开始就坚决反对这件事情,却终究拗不过解连环老婆的意见。虽然不是全然不能理解,毕竟解九爷病危,要解子扬回来,想看一眼孙子,这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但是也总得看看时机吧,这时机一点都不好啊,太冒险了。谁知道那个女人居然教训他起来,说,吴三省,你难道告诉我解九爷生病还得挑个良辰吉时不成?
他只好跟二哥打商量,两个人开始讨论对策。原本也考虑过是不是该向大哥知会一声,但最后还是打消了主意,没必要拿这种小事去烦他。他们也没有对解连环提起这件事,解连环前一阵子才差一点被陈皮阿四逮到,现在不知道在哪个第八世界国家流浪,暂时联络不上。两个人最后拟定的计画是,只让解子扬回来,毕竟如果让解姑奶奶也回来,恐怕太惹人注意。
所以他们商量好了,要解子扬从巴黎起飞,找个大城市的机场让他入关,人一多,只是个孩子,应该不引人留心。吴三省亲自去机场接人,再转搭吴家的私人直昇机回吴家本家,而吴二白则负责和解家联络,打通门路好让解子扬可以安全的到医院探望爷爷。
吴三省虽然不是世界上最没良心的人,但他偷偷的希望着,解九爷的病要嘛就赶快好起来,不然最好是急遽恶化,否则解子扬这孩子不知道要在吴家待上多久。本家安全归安全,但凭着解连环过去的英勇事蹟,解子扬最安全的地方还是离这个国家越远越好。
可是,正如那句老话所说的,世事难料。
他明明就交代这孩子在房间里乖乖待着,他到楼下去确认一下二哥的车子是不是已经派来了。结果,好不容易联络上二哥之后,转回房间,真他娘的奇了,死小鬼呢?
在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衝上楼梯,想着千万不要出什么乱子时,他就看到陈皮阿四站在书房的门口,身后跟着大哥,而陈皮阿四眼睛眨也不眨的瞪着解子扬猛瞧,解子扬身边的吴邪看起来吓坏了。
比现状更糟糕的情况真的存在吗?
吴三省气急败坏,衝着解子扬怒斥。
「过来!」
陈皮阿四玩味的看着吴三省从楼下风风火火衝上来,朝自己的姪子爆喝一声。那小鬼慢条斯理的瞪了叔叔一眼,慢悠悠的从窗沿上站起身,跑到吴三省身边。
吴三省将小孩推到身后,绷着一张脸,戒备又警觉地望着他,随便鞠了个躬,叫了声四爷。举手投足间充斥着不甘愿,以及强压的怒气,但是陈皮阿四没有在意,吴三省一向如此。
陈皮阿四让自己的视线在吴一穷儿子身上停留了一阵子,才收回。
吴一穷,你乖乖的,我就让他多活几年,啊?
当陈皮阿四一言不发转身离开的时候,吴三省怀疑自己就要虚脱直接倒在地上了。
谢天谢地,陈皮阿四好像没看出来。
不过大哥看了他一眼,他晓得大哥的眼神是什么意思,等会他最好乖乖的将事情向大哥解释清楚。
像傻了一样,呆愣在原地的吴邪,此时才像从梦中醒来一般,朝他凑了过来,他下意识拍了拍吴邪的头,但是他很清楚,自己的手心冷的跟冰块一样,还不住发抖。
黑猫从书房里走了出来。牠朝主人的方向望了望,发出一声喵呜,很快的追了过去。
而谁又知晓未来,即便是不久之后的未来,会发生什么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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