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我摊了摊手,书我已经放回我父亲的钢琴上了,我只能凭印象回答他的问题:「就是在探讨,人到底有没有自由意志这件事情。这个主角…他,从生一下来,命运就被决定了。那他身边的人…嗯,当然还有他自己,一直很努力的想要挣脱这个宿命,可是虽然他们都尽了一切所能的在避免事情发生,整个事件还是超脱他们所有人控制的,朝着一开始就命定的结局走。」
我顿了一下:「…或者是说,他们都以为事情是在自己掌控范围之内的,但其实不全然是这么一回事。」
王盟很专心的聆听着,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那检察官他跟你说什么?」
「他啊…」我想了一下,笑道:「他说不要太认真,人生苦短,不如及时行乐,不要为难自己。」
当然黑眼镜他没有跟我真的讨论什么文学,但是我想他一定会这么回答。
「王盟?」
「什么事?」
「你觉得,人,会不会没有真正的自由意志这种东西呢?」既然提到了,我突然很想知道王盟的看法。
王盟似乎有点意外,没有料到我会问他这个问题,他沉吟了一下,额头上有一根青筋在他努力思考的时候若隐若现。
「你…讲…等等,你、你那个问题再问一次,我有点不懂你的意思。」
「嗯,就是说,」我一边想着,一边试图解释我的意思:「我越来越相信很多事情是註定的,但是我并不是在说什么命运啊星象啊那种比较玄的东西,当然也不是说那些东西不是真的,只是,先不讨论那个…我的意思是,很多事情是註定的,因为大多数的人有固定的一套想法和个性,除非什么非常重大的事件发生,改变了他的行为模式,不然的话,同一套价值观会跟着人一辈子,或许有些细枝末节会调整,但是根本的核心不容易改变。所以,那一套核心价值观引导了我们的行为,我们的行为导致了我们面对某些情况的当下决定。也就是说,那个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註定的,因为一个人的个性註定了那样的结果。」
我深吸一口气:「那,我的问题是,你觉得,在你自己的个性限制你的行为,别人的个性又导致了别人一贯的作风,在这样无解的限制之下,我们是不是永远逃不过…所谓註定,我们是不是终究没有自由意志,我们是不是…永远…只能在原地打转,无法超脱?」
「那么所有的事情,包括追逐真相这件事情,是不是就一点意义也没有?」我缓缓的,有些沉重的说道。
王盟沉吟了一下:「没有意义…倒也不是这么说。不过我认为对于许多事情你不需要那么的…执着。」
我稍稍皱起眉头,没有说话,等他更进一步的解释。
「生活这种东西,」王盟缓缓的说道:「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沉重,它不是一个那么艰难的…你不要把它想的那么复杂,你跟着生活走就好了,不要思考的太过度,你把一切复杂化了,这样不对…」
这样不对吗?我眉头蹙的更深了,可是我并不觉得,装作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假装解子扬没有死,假装前几天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都是不存在的,然后这样虚偽的,一无所知的活下去就是对的。
「可是,有的时候啊,王盟,如果事情…」我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事情知道了就是知道了,我没有办法假装我…不知道啊。」
「为什么?」王盟很直接的反应:「不要想它就好了啊。」
我被他的回答堵的有点讲不下去,只好抿了一下嘴唇。
事情不是不要想就好了吧?它就是在那里啊。不要想,解子扬还是因为我的缘故死了啊。不要想,胖葵还是死了,三叔也好闷油瓶也好,现在也还是为着同一件事缠身啊。
我不去想,事情不会消失啊。
「…抱歉,或许不是说不要想就好了。」王盟大概注意到我的反应,连忙换了个说法:「应该说,吴少,你应该找一个方法,让自己轻松一点,过生活就好…」
我忍不住笑了一声,带了一点无奈和嘲讽。
就是这种时候。我没有办法让家人瞭解我的想法,我知道王盟要说什么,我知道我家人要的是什么,我非常清楚,他们希望我过的快乐,什么都不要想,可是问题的癥结就是:我不快乐啊,只是要我什么都不要想,和不断拒绝我不快乐这样的情绪,并不会让我快乐起来啊。
这就是我为什么想要跟王盟探讨自由意志的意义,我觉得家人有他们一直以来,对于我的期望,然后他们会有想要将我保护在身后的倾向,那样的举动真的很贴心,让我觉得很愧疚,自己过去是多么的不懂事,多么的残忍。我发现无论如何,不管他们曾经做过什么,我都还是爱他们的,我无法斩断那样的情感。
但是,我现在面临的现实是,我好像…没有办法只是消极的接受他们所为我铺好的路,连假装都没有办法,我无法接受那样虚偽的活法。
只要待在二叔的家里,什么都不需要做。就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我却做不到。
我心里觉得很微妙,之前真的是感觉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了,我就是不想走了,甚至不想活了这样的念头又再度盘旋在我的脑海里。
刚拿到手机的时候,我隐约觉得好像有什么不一样,好像我又愿意走下去了。但是现在,现在是真的感觉到有所不同:我不想要只是消极的待在这里,一点都不想。
我不见得一定要去追逐真相,当然我担心三叔,担心闷油瓶,也觉得不查下去对不起死去的胖葵,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设法追查事情的真相。但是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我觉得,这终究是我的人生。
我希望,对于我自己的人生,我每一个选择,不是被设定好的。我想去追逐真相、我想逃避、我想待在二叔家、或是我想要离开、或是什么都好…这些选择,应该是由我来做。我不会说什么因为这是我的人生所以我有这个决定权这样虚浮的话,但是,最后要去承担这些选择的后果的人,是我自己。选择,跟做了选择之后面临的结果,是一体的两面。
如果我放手不追了,那做出这个决定的同时,代表了我愿意承担它所带来的后果,代表了未来每次我回想起这件事,我都会永远背负着我没有做任何事,我没有採取任何行动,这样的重担。
我可能会一辈子感觉对不起胖葵,一辈子不知道闷油瓶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对我好,一辈子不会知道三叔他究竟是遭遇了什么,不允许任何人插手他的事,一辈子不知道为什么大金牙死了,一辈子不知道这些事情跟我有什么关连,或是,跟我究竟有没有任何的关连。
而且,最重要的是,要是再有人因为这个事件出了什么意外,而我只是坐在这里,什么都没有做,我觉得我永远无法原谅我自己。
我没有办法忍受什么都不做,这个选择所带来的结果。
但是,如果我去追了呢?握紧口袋里的手机,我抿紧嘴唇。
我知道二叔三叔王盟潘子是绝对不会妥协的,绝对不会,他们的立场已经很明显了,完全没有任何协商的馀地。
我知道他们是多么的疼我,为我付出了那么多,没有一句怨言。如果我去追了,那我就辜负了他们的心意,我就是不知感恩,他们会很忧心的,我已经这么对不起他们了,我还给他们带来更多的麻烦?
可是,最终,这毕竟还是我自己的人生吧。我一个人走,一个人担。
还是说,这样的说法,只是我在为自己任性的想法,找一个似是而非的藉口?
──做出了选择之后,就硬着头皮走下去,仅此而已。
这好像是胖葵很久以前曾经对我说过的话。
或许这个世界,还真的没有完美抉择这样的东西存在。
「王盟?」
「嗯?」
「你现在有没有空?」
「有啊,怎么了?」
「你愿不愿意,」我停顿了一下,有些艰难的开口:「带我去胖葵的墓上看看。」
作者註:
来讲一件在正文里不会点明的作者隐藏恶趣味(笑)
记得在31章,追逐闷油瓶的那个段落,黑眼镜不是被直昇机接走了吗?
他被接走之前,接了一通电话(来电铃声是dieanotherday),通往直昇机的梯子是给人砸下来用力砸到车顶,然后黑眼镜嘻嘻哈哈的在说什么:兇巴婆,难怪嫁不出去…记得吗?
所以说,既然黑眼镜是大老爷的手下,那么,出动直昇机来支援黑眼镜的那位「兇巴婆」,就是阿寧xdddd
(当时状况重现,阿寧一边扔梯子,一边大声痛骂:死三八你可以去死了!!)
dieanotherday是我一直觉得蛮适合阿寧的一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