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睁开眼睛,面前这张白皙俊秀的脸,年轻,鲜活,像是阳光里枝叶繁茂的树,他重迭着梦里的那张脸,惨白,僵硬,目光空洞,了无生机。
如果梦是人是人心底隐秘的欲望,是否真的有一天,她会被这占有欲驱使,满载着自私,怨毒,疯狂,像魔鬼一样,撕扯他,吞噬他。
“怎么不说话?”陈珂擦着她额头的汗珠,温暖的手掌覆在她冰凉的皮肤上“哪里不舒服吗?”
裴清没说话,她只是睁大眼睛看着他,琥珀色的瞳孔里满是惊恐,唇瓣煞白,不断颤抖。
“你怎么了?”陈珂抚上她惨白的脸“别怕,我在这里。”
他凑的很近,她看见了他漆黑的眼睛里藏不住的关切和慌张,她闻到了他身上青草一样干净的清香,这些从前最能带给她平静的意象,此刻却让她恐惧,让她窒息,她突然重重地推开他,蜷缩在床上,不断后退。
“你别过来!”她的声音尖而刺耳“别靠近我!”
“裴清,是我啊”陈珂伸出手试图去摸她的头发“我是陈珂啊。”
他没来得及碰到她,裴清又尖叫起来。
“你出去,出去!”她指着门口,指尖不断颤抖“你们都出去!”
“裴清……”陈珂越是试图安抚她,她就挣扎得越厉害,她一只手抱着头,另一只手挥舞在空中胡乱挥舞着,好像要赶走什么,嘴里喃喃着一些他听不懂的话“会发生的,都会的,像他们一样·····”
什么会发生?裴清,你看看我!陈珂少有的情绪激动起来,他声音发颤,急切地想去抱裴清,却只是适得其反,裴清一味地躲避着,林泠的加入让场面更加混乱起来,她拽起陈珂的衣服用力将他拖起来。”出去!你出去!”她咬牙切齿地推搡着他“你要是真为她好,就别在这待着!”
这句话猛地在他心上锤了一下,他身体轻轻一颤,停止了挣扎,任凭林泠一边嫌恶地念叨着“去去去”,一边扫垃圾一样将他推出了房间。
房门在身后“砰”一声狠狠摔上,一切又都归于平静,陈珂面对这扇紧闭的、冰冷的门,低着头,站了很久很久,橘红的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修长瘦削,影子慢慢动着,从花盆移到墙壁,投到地板,最后完全没入黑暗,寂静的走廊里只剩一个剪影,他慢慢举起手,放到门边,却始终没有敲下去,他保持了这个姿势很久,又缓缓收回手,转过头,一向挺得笔直的脊背微弓着,低着头,一步一步,走得缓慢而沉重。
一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门轻轻推开了一个小缝,一双眼睛凑到门缝边,观察了片刻,回头对身后说“他走了。”
裴清靠着墙,抱着膝盖,低头沉默。
“你们两个啊·····”林泠叹了口气,她走过来拉出裴清的手“走吧,去吃点晚饭,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裴清抽回手,依然低着头“你去吧,我不饿。”
“走吧,吃一点,你都快把自己饿死了。”林泠揽住她的肩膀,哄劝着。
裴清只是摇头,再次挣开了她,林泠又叹了口气“那你再躺会,我给你打包点粥带回来”她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从门口的桌子上拎过来一个保温桶“这是陈珂带过来给你的,我差点忘了,你要不要喝一点?”
裴清慢慢抬起手,接过了保温桶,却并没打开,只是抱在怀里,林泠还想再说什么,敲门声再次响了,段扬的大嗓门穿透了门板透进来“林泠,你快点!要迟到了!”
“催什么催,来了!”林泠回头对着门外没好气地喊了一嗓子,回过头,又摸了摸裴清的肩膀“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裴清沉默着,机械地点点头。
林泠走了,房间里只剩下裴清自己,她走到桌子前,坐下来,打开了盖子,香气扑鼻而来,桶里装的是奶白的鱼汤,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放进嘴里,随着吞咽的动作,眼泪也跟着掉下来,顺着她的脸颊,滚落到衣衫上,她流着眼泪,慢慢喝着桶里的鱼汤,她并不是一个饭量大的人,吃饭的时候东戳西戳几筷子,就放下了,这一大桶汤渐渐减少,她早就饱了,可她还是没有放下勺子,她表情麻木,动作机械,甚至没有咀嚼的动作,吃得艰难而缓慢,好像吞下去的不是鲜美的鱼汤,而是玻璃碴子,一颗一颗碎在胃里。就在痛苦地喝下最后一口汤后,她突然站起来,捂着嘴,朝厕所跑去,裴清扶着墙,弯着腰,身体剧烈颤抖,将刚喝的汤一口不剩地全部吐出来,吐到最后,什么都不省,只能呕出清水,她瘫坐在冰凉的地上,大口喘息着,很久后,才艰难地爬起来,蹒跚疲倦地来到洗手台前洗脸,她看着镜子里脸色惨白、眼圈煞红的女孩,眼泪再次落下来。
夜晚的咖啡店格外热闹,学生们三三两两坐在一起,聊天喝茶,桌游打牌,灯光明亮,欢声笑语,光线照不到的角落里,独自坐着个少年,他淡漠地看着前方,似乎在看人来人往,又似乎目光根本没有聚焦,只是在看虚无。这一刻,她想起了朱自清先生的话“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他一向是个喜静的人,他从不喜欢热闹,只爱独处,用崔浩的话来说“路上有人吵架,路过的狗都得停下来看两眼,陈珂是我见过唯一一个目不斜视走过去的人。”寻常人觉得一个人代表孤单,等于寂寞,他反而觉得,一个人是最放松的时候,不需要顾及他人,也没必要被理解,所以他总是独来独往,从不需要谁陪伴,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觉得一个人坐着的时候,像是落入了深深的黑暗里。
大概就是从被裴清骗回去开始的吧。
最开始他想尽办法地躲着她,她像尾巴一样跟着他,趁他不注意就扑上来,对他动手动脚,那段时间,他简直像是草原上的羚羊,裴清稍微一动,他就抬起头警惕地看着他。
后来裴清不像只大狗狗一样找尽机会扑他,他也不那么刻意地躲着她了,但她还是滔滔不绝地说话,唱歌,吵的不行,听得他直皱眉。再后来,他习惯了裴清的声音,也不再觉得她制造噪音了,她不说话的时候,他甚至觉得房子里太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