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白雾腾腾, 一丈外已难视物。
手边有一根绳,以助人往前行进。
嘉柔一手攀着那绳,一手护着胸口, 在茫茫白雾中小碎步摩挲。
周遭时不时有水滴掉落, 随着汤袍的衣领而入,似调皮的少年的手。
她不由又垂首检视自己的衣着。
外头是交领系带月白汤袍,颈子已露在外,自是顾不得了。
里头的裹胸布缠得紧紧, 这里是她要保的。
底下依旧穿着她的下裳, 这里也是她要保的。
她便觉得自己又昏了头。
明明要保之处这般多, 却还敢往这汤池里来, 若还未引起薛琅的疑心, 要么是他瞎, 要么他的脑壳也被驴踢了。
前头偶尔传来哗哗水声, 该是薛琅时不时撩动的声音, 听着离她最多只有三丈之远。
三丈之后,两个被驴踢散了脑花的人就要泡进同一个汤池里。
一个是男人。
另一个是假男人。
她踌躇之下停了脚步,脑中有个声音道:“回去吧, 逞这个强做什么,万一暴露了真身, 得不偿失。”
又有另一个更大的声音阻止她:“怕什么, 你可是长安第一女纨绔, 你怕这个?若长安的那些个纨绔们得知你崔五娘泡个汤也要瞻前顾后, 定要笑掉大牙!”
前一个声音也不由受了蛊惑:“对啊,你原是长安第一女纨绔啊!既然如此, 大胆地上, 大胆地泡啊!”
前后两个声音达成一致的同时, 从幽幽白雾中传出一道不甚分明的男声:“可进来了?”
“进来了!”她瞬间挺胸抬头,迈着方步往前。
两三丈的路不过是眨眼间便到。
雾气越发腾腾,吹上一口仙气,隐隐可见房舍宽窄的一方水池仙雾缭绕,只能瞧见池畔,却看不见池水。
薛琅的身影便在水池一端,隐藏在朵朵雾团的间隙,看不甚分明。
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
她看不明他,他也同样看不分明她,皆大欢喜。
她选了离他最远的一端,赤脚踩在池畔上,摩挲着石阶,一步步进了池中,搅动得池水哗啦啦作响。
她更快地往下沉,直到整个身子带着衣衫一起隐没进水下,只露出一颗脑袋瓜,响动声方停,只余隐隐的窸窣之声。
她竖起耳朵,久久等不到另一头薛琅的动静。他似乎已睡去,忘记了池中还有一个她。
略烫的池水从四面八方包裹来,她靠在池壁边,不知究竟是这热度之故,还是吃下的那些牛.鞭、鹿血之因,只觉越来越热,心跳越来越快,脑中却越来越恍惚。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水流声持续不绝,白雾在眼前翻腾,只一忽儿间,一道人影便拨开了层层白雾,从一波池水中钻了出来。
水流哗啦啦从他浓密的乌发上滑下来,经过他隆起的眉骨与高挺的鼻梁,经过他抿紧的双唇与紧致的下颌,淌到他强健的胸膛上,最后悄悄隐没进池水中。
她无声地咽了口口水,心中赞叹,好一个天上有、地下无的美男子啊。
倘若这美男子的面上不是那般冷峻无情,若再微微笑上一笑,就更完美了。
美男子?
美男子!
她倏地打了个激灵,陡然从一团混沌中清醒过来,下意识便环抱双臂,强挤出个笑脸同眼前的美男子道:“你怎地,过来了?”
他的眸光,冷冷地笼罩着她。
从她的眉眼、鼻唇,没有喉结的颈子,一直往下移。
汤房中四处的气死风灯挂得稠密,灯火隔着琉璃罩子层层穿透雾气,将每一个水珠都照亮。
眼前的人还穿着月白的汤袍,试图将她的整个身子都沉浸在水中,以为这水和雾是她最好的屏障,却不知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将她缠绕在胸前的裹胸布、以及被挤出裹胸布外的山峦与谷底勾勒得清清楚楚。
他的眼眸越发冷然,似昆仑山仙女峰上经年的积雪,便是这灼人的汤泉也无法消减他的冰冷。
他倏地往前袭去,一抬臂便撑在了水池边,将她圈进了他的胸膛。
她原本护在身前的手,不由得便撑在他的胸膛上。
那胸膛烫得惊人,她的手将将按上去,那热意便似顺着她的掌心流淌进了她的四肢百骸。
有一丛天火轰地便在她心中炸起,她登时唇焦口燥,脑袋似燃起来,越发昏昏沉沉。
她竭力睁着眼,眼前的青年还是那般冷峻,他的眼眸还是那般深沉,在深沉之外却又多了些什么。
她看不清那究竟是何物,却嗅出了其中的危险。
她被迫得往后缩了两缩,后背抵着的却是池壁,同他圈着她的手臂一般坚牢,令她插翅难逃。
他的手还圈着她,另一只手轻抬,便轻易捧住了她的一边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