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四郎被她反将一军,说不出话来。
她方上前一把握住了玄墨的小臂,玄墨登时“哎哟”一声,额上已现冷汗。
她松开他,揶揄道:“你二人来的时候便遭遇了马贼,如今还敢带着我冒死回去,也不担心带回去的是一具尸首。想我崔五娘花容月貌,惊才绝伦,不过才刚满十七,青春正盛,却要死于马贼的乱刀之下。日后我于地底下见了阿耶,他问我为何英年早逝,我便说……”
她回首看着安四郎,“是小舅父害死儿!”
“性命之事,怎可如此戏言!”安四郎沉了脸。
嘉柔往阶上一坐,“总之,舅父要回便自己回,儿却不回去。便是要回,也要等到阿耶的骸骨从天竺迎回。届时大军熙攘,你我跟随而行,还怕什么马贼。”
安四郎闻言,只垂首不语。
嘉柔只得上前,拿出旧笑话逗趣:“苍蝇父子在吃屎,苍蝇孩儿问苍蝇阿耶:‘阿耶,我们为何要吃屎?’阿耶说,‘用膳之时莫谈如此恶心之事,快,趁热吃。’”
安四郎竭力想板着脸,却终于忍不住,眼中笑意一闪而过,方抚一抚她的发顶,“你啊你,当初离开,便是偷偷留一封信给我也好。你可知我险些就要只身闯南海?”
她不由红了眼,低声道:“待下次儿再逃婚,一定给舅父留信。”
他不由一笑,又叹了口气。
赵勇再进来时,只见这舅甥二人已和乐融融,他松了一口气,“先去用饭,用过饭我等再做打算。”
安四郎抬手一揖,“有劳赵公。”
安四郎行止不便,饭食便摆在后院一间耳房。用膳间嘉柔又问了些家中事,得知阿娘因她的失踪憔悴许多,不免又默默垂了一阵泪。
待用罢饭,安四郎方松了口:“既要等姐夫的骸骨,我便陪你再等两月。我看你能一月拖一月,拖到何时去。”
嘉柔心下一喜,忙道:“届时如若回去,那亲事还躲不过,便证明是儿命中注定,儿便认命!”
安四郎哼了一声,“你这话我却不敢信,走一步看一步吧。”
安四郎既要长住,客栈自然不成,客房皆在楼上,背上背下不方便。且住客来来往往嘈杂不堪,安四郎中意清静,住不了多久怕就要吵着回长安。
还是带着舅父回乡间,住进她的偏院最好。
只她身边又有个李剑整日跟进跟出,她自是不能“舅父舅父”的叫,得也给舅父寻个新身份。
好在安四郎从长安上路之前,未免暴露安家人身份,从而牵扯到崔家,沿途已是自称“左四郎”,言双腿有疾,前来龟兹求医。假身份倒也是现成的。
客栈外停着安四郎前来时便乘坐的那辆马车,玄墨先将安四郎背进厢中,再将那带轮子的胡床放进去。
李剑尚未归来,也不可能这般早便回来。嘉柔让他寻的书册只是随口胡诌,要寻出来反而见鬼了。
嘉柔趴在马车窗边叮嘱里头的安四郎:“今后谁问起,舅父都得说同儿乃长安旧邻。儿如今不是五娘,而是潘安,便得在人前唤你一声‘左四郎’。待关上门,再同舅父斟茶赔罪。”
安四郎靠坐在车厢中,不免哼了一声,“你倒是乖觉,可见历练一番,倒也有些成效。”
她忙道:“儿如今行了万里路,进益可大啦,再与舅父曾经教过的学问融会贯通,已达化境。可见舅父当年教得好。”
安四郎不愿再看她这副拍马的嘴脸,亲自将车帘一落,将她与这世间红尘遮在了外头。
嘉柔后退两步,待转首时顷刻间板了脸,同赵勇道:“儿要走了,下回再来不定哪辈子,世伯可有要事要同儿言?”
赵勇等得便是这句话。
“你上回言史家大郎有外室,我专程前去查过,果然是,当日便拒了史家要结亲之意。好在有你,否则你阿姐的后半辈子便毁了。阿柔真乃我赵家的大恩人。”
嘉柔哼了一声,“也莫拍马,儿不是为了你。”
话毕,翻身上驴便要走,赵勇不免又追上前,低声问:“你……潘安同薛将军定亲一事,你有何打算?从昨日起,此事便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
嘉柔想起这一茬,一颗脑袋如两颗大。
她只摆一摆手,“儿会想法子,不劳世伯操心。”摆着缰绳绕开他,亲自在马车前带路。
玄墨一甩响鞭,马车吱吱呀呀,慢悠悠跟了上去。
未时的龟兹城尚算热闹,用不着如夏日那般躲日头,摊贩们与街巷两旁热闹叫卖,逛街市的民众自也不少。
嘉柔进城的路上一路疾驰,顾不上同路人说话。此次带着马车出城,她担心车厢里的舅父受不住颠簸,很是孝顺地放慢了行程。
这一孝顺,便招来了许多热情的恭贺:“潘夫子与薛将军竟要喜结连理,可喜可贺啊!”
“此前何曾听说有男子敢公然定亲,可见夫子同将军真真情感动天。”
崔嘉柔一张脸笑得比哭难看,“没有的事,你等许是听错了。待日后真的定亲,再邀请各位。”
然只是这般说,却无人相信,“潘夫子莫害羞,两情相悦乃人之常情,我等皆支持。”
车厢里的安四郎撂开帘子,淡声道:“你倒是名气大,这城中人皆识得你。”
嘉柔心中流下万般长泪。
早知道便不该那般高调,现下可好,要被名气反噬。
这七公主忒可恨,要把她往死路上逼。
不知薛琅可曾收到了风声?
他那处有什么打算?
她一想到薛琅,脑壳便又是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