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客们满脸红光,脚尖尚未离开水榭, 已全然将薛大都护来龟兹办的第一件“僧医”大事忘在脑后, 积极谈论起他同龟兹王联姻的可能性来。
而白银亲王家中新近延请的夫子潘安,作为绕不开的一环,俨然要在“将军与公主”的美好话本里当一回小人,制造一些事端。
毕竟龟兹民风开放, 女子婚前先寻一段露水情缘, 算不得多么惊世骇俗之事。若婚后她夫君常年在外牧羊关照不到家里, 那段露水情缘天长地久的保持下去, 也不是不可能。
又兼潘安的俊俏极是少见, 同千娇百媚的伽蓝公主站在一处, 也很是般配呢。
郎君们议论起风花雪月, 半分不比妇人们逊色。离开水榭还没几步, 因着席间隔了一道帘子而未能旁观全貌的、抓心挠肺的妇人们已从各家夫君或儿孙口中补齐了经过,为又有了机会同薛将军联姻而欢欣不已。
此事并非不能。
五公主当年便是弃库车王子的婚约,坚决中意上一个昆仑奴。中间经过多少曲折, 最后不但五公主与昆仑奴谱写出一曲爱的赞歌,库车王子还同六公主结了亲, 如今两对鸳鸯俱是和和美美, 各自已是儿女成群。
王上的弱点便是心疼女儿, 当年既能对五公主网开一面, 说不得在七公主伽蓝身上又要重来一回,允她同一个小小夫子喜结连理。
嘉柔混在往外而行的人群里, 听着各式各样的议论, 并不以为意, 最关心的还是龟兹王的赏赐。
待匆匆忙忙出了行宫,将将到达归属于她的帐子外,还未来得及掀开帘子往里头看一眼,便被另一位亲王的仆从请走。
那亲王同白银乃堂兄弟,家中也有一个纨绔,想挖白银的墙角,也用一个金饼的束脩延请嘉柔前去当夫子。
嘉柔对这送上门的财运接应不下。
须知世间的纨绔大体分为两个路数。
一路是她这样的,享福享得皆大欢喜,从不强求。譬如戏楼里的歌姬今日身体不适,无法献曲,她不但要安慰那歌姬好生歇息,还要赏两匹绢布令其心中妥帖。
而另一个路数,享福享得唯我独尊。但凡他想听曲,歌姬便是命在旦夕,也得先唱得大公子满意,才能去死。否则那纨绔不但要拆了戏楼,还得一把火点了,将戏楼所有都烧成灰烬,方才能解气。
这两种路子的纨绔,平日吃喝玩乐互不逊色,要论最大的区别,也就是谁活得短一些、死得惨一些罢了。
她当初收服白三郎固然有骰子之功,可能同白三郎师徒相宜,便是因为她二人乃同一个路子的纨绔。
此时传说中龟兹排名第二的纨绔就歪在胡床上,十八.九岁的年纪,手中拿着只马鞭把玩,很是吊儿郎当。
嘉柔一眼就看出,他属于短命的那一路,莫说教得浪子回头,只怕雷劈来时还要崩到她。
只这亲王对她赞不绝口,她不好拒绝的太过生硬,只说容她考虑考虑。
她今日确然有些走财运。
前脚刚出这位亲王的帐子,后脚又被另一位亲王请去;将将用“考虑”的借口稳住上一个亲王,又被下一个拽走。
短短两刻钟,便受到五个亲王的相邀。
待她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帐子跟前,却又被白银亲王唤住。
“本王的其他兄弟们,可是都想请你去当夫子?”
嘉柔干笑,“确有此意。”
亲王冷哼一声:“我儿如今长进了,他们着急了。过去冷嘲热讽时,怕是从未想到过今日。你可应下了谁?”
嘉柔一顿,倒是摸不准这位亲王的意图。
若她说未曾决然拒绝,不知亲王可会生气。
亲王果然留心到她这一瞬的犹豫,圆圆的面上神情复杂,带着五分得意、三分解气,还有两分决然,第一次态度强硬同她道:“你一家都不许应,也不许谗他们的束脩。”
顿了顿又放柔声音,问她:“他们都应承了你多少银钱?”
“比,比三郎的高……”
“哼!”亲王哈哈一笑,“论富贵,他们谁能比过本王。从下月起,你的束脩提高到五个金饼,让他们五家加起来都比不上本王一家!”
嘉柔险些惊掉下巴,含泪怒赚四个金饼。
待终于回了帐子,宫人果然已提前将龟兹王的赏赐送来。
帐内有十匹天竺棉布、一担胡椒、红宝石两颗、大东珠两颗、布底绣字佛经一部、镶嵌碎宝石的马鞍一副。
帐外竟然还有五十头羊,皆白身黑蹄,咩咩叫得极精神。
哇。
哇!
哇哇!
扫地僧显灵了,西方果然利她。
哇,大爱龟兹!
她因天降财富而狂喜时,她的好徒儿白三郎却因钱财在伤神。
尽管嘉柔已将一局输赢放宽到了四钱,他奔波了一早上,也未邀到人同他赌钱。
待嘉柔外出寻见他,将一颗红宝石作谢礼送给他,原本以为白三郎定然不会放在眼里,未曾想他却一把夺过去塞进荷包里,继而满脸狂热地看着她:“可还有?”
她委实有些吃惊。
作为龟兹首富的儿子,何时将一两颗宝石放在眼中?
白三郎便垂头丧气道:“为了巴尔佳,她是婢生女,阿耶不允徒儿娶她。徒儿想着,若是筹钱买一座锡矿算作她的嫁妆,阿耶或许就能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