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兰到城里去了, 但雨兰镇的风波并没有停下来。
大家都叫古兰的男人为严木匠,现在他出了这件事,大家就改叫他严挨枪。
他自然是被关起来了, 他被关起来没多久, 就被送去城里了, 小镇上没有司法部门,处理不了这个事情。
小镇没什么大新闻, 于是大家连续好几天都在讨论这件事, 胡寡妇几个人闲下来同样也是在骂那个男人, “定是要吃花生米!”
花生米便是枪子的意思。
直到另一件事出现,大家才把这件事丢开。
胡寡妇一大早就看到李振花跑了进来——
“唐妈!走!咱们有新任务!”
“什么任务这么着急?”
李振花有些焦虑,道:“上面要开识字班, 派我找镇上识字的人做老师。”
胡寡妇手一拍:“这不是赶巧了嘛!”
她这段时间就是心心念念地要识字,之前也听说了其他地方都有扫盲班了,心里还在念她们这里什么时候能有。
胡寡妇立马就去叫了平时关系好的几个人, 果不其然,大家一听说要免费教大家识字, 纷纷响应了。
张姨是最积极的那一个,说道:“早就想学了,我给我女儿大红也报名。”
张姨便是之前的汤婶, 本来说打赌输了以后要叫张婶, 但张姨说, 叫什么婶,以后叫姨, 她男人就被称张姨夫。
于是胡寡妇一行人通通都加入了这个识字班。
接下来几天里, 政府工作人员是在早上就开始在镇上大大小小的墙上写了宣传语。
有识字的人便给了大家听——
“男人要识字, 妇女也要识字。”
“吃完饭, 刷完碗,扔下孩子上识字班。”
这样的宣传下,响应的人也越来越多,哪怕是来学着写自己的名字也方便一些。
识字班就在中心小学里开,时间是孩子们放学后,这个时候大人们正好也有空了,山上的事情也忙完了。
开班的第一天,雨兰镇的乡亲们便走出了家门,有十八九岁的年轻人,也有抱着孩子过来的奶奶级别的老太太,大家成群结队像小学生那样走进了学校。
胡寡妇几个人以前来过学校,尤其是黄春花,她的大女儿满菊便是今年送来读书,她之前送女儿来的时候,还好奇地看了看她们的教室。
没想到现在她也可以坐在教室里。
这些平均年纪超过40岁的人,在今天像小学生一样当了一回同学。
老师很快就来了,众人一看,是个很年轻的姑娘,二十岁出头的样子,扎着两个辫子,有些腼腆。
胡寡妇一看就认出来了,这个姑娘叫明昌红,是粮仓的同事。
对方和李振花一样,都是城里来这里做粮食工作的,在粮仓里负责粮食湿度的检测,她听说李振花找不到足够的老师,又一想成人识字班是在下班后,于是主动报名了。
她在粮仓的工作和胡寡妇李振花她们不一样,她一直都是技术人员,不需要跟人打交道,此刻看着这一屋子比自己大的人,尤其是大家都在热火朝天地聊着天,她难免有些紧张。
却不想,她一走进来,原本叽叽喳喳的人群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三十几双眼睛都看着她。
姑娘细声细语地说道:“我叫明昌红,”
她说话的时候,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她回过头,发现所有人都认真地看着她,她们都努力挺直了腰背,手放在膝盖上,她意识到,大家好像更加紧张拘束。
她心里稍微放松了一点。
“今天这节课我先教大家写自己的名字,从明天开始我们正式上课。”
因为人多,她走了下来,开始挨个挨个地询问名字,又把名字写在了她们面前的纸上。
“唐妈。”很快就到了唐丽娟的位置,明昌红笑道:“我知道唐妈的名字。”
她在纸上写下了唐丽娟三个字。
胡寡妇能认识几个字,自然也包括了自己的名字,可她没说,她看着老师写下的字。
她只觉得老师写得真好看,这三个字是指她。
唐丽娟……
胡寡妇对自己的名字有种莫名的感觉。
很快,教室里大家开始一笔一划地学着写自己的名字,一边写一边念。
年轻的老师穿梭在众人之中,给她们指出问题,偶尔也会握着她们的书,指引她们如何写。
一节课下来,几乎所有人都能写出歪歪扭扭的名字了,还不够好,但是每个人脸上都有笑容。
明昌红道:“明天我们会复习名字,大家回去以后要多练习,明天还有一个任务,学习加减乘除,所以明天来上课的时候,每个人要带一小捆木棍。”
黄春花兴高采烈地跑回家,大晚上不睡觉,就开始去柴房捣鼓。
大女儿满菊被吵醒了,还以为是强盗,拿着水壶就出来了。
一看是自己妈,才放下水壶,一边打哈欠,一边问道:“妈,你在做什么?”
“我们老师让我们准备一小捆木棍。”黄春花一边说一边把小胳膊那么粗的木棍认认真真地扎在了一起,还真是……一小捆?如果是去做饭的话。
满菊看了一会儿,问道:“学算术吗?”
“好像是。”
满菊哦了一声,很肯定地点头:“那你这个木棍肯定不行。”
“要哪一种?”
“要那边那种粗一点的。”满菊道。
第二天,黄春花背了一背篓木棍,就看到大家的小木棍,立马就知道自己又被女儿骗了。
她背都背来了,干脆就把干柴送去给女儿的老师,对方是自己做饭,肯定用得上。
那人见到她,有些惊讶,继而反应过来:“你是来上识字班的吧?”
黄春花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她们都来了,我也来凑个热闹。”
老师见她这个神态,道:“这是好事啊,要是满菊也能这样就好了。”
“满菊最近在学校是不是又闯祸了?”
对方听她这话,道:“满菊不是好久都没有来学校了吗?”
黄春花气死了,把背上的柴一放就跑了:“老师这个送给你,我回去找满菊。”
老师跑了出来:“你还有课,要上先上课再回去找孩子,孩子又不会丢!”
黄春花接下来的算数课都是要打满菊多少下才能让她认识到错误。
满菊今年十二岁,她和黄春花长得很像,两个人都是大骨架,哪怕只有十二岁,满菊已经壮得跟头小牛似的。
她一看自己妈妈提着一根竹条气势冲冲地跑回来,立马意识到不对劲,拔腿就跑。
黄春花看到了人,跑得更快了,到底是亲妈,她体力更好,一把就把人提了起来。
“妈!妈!”
“我今天见到你老师了!”
刚打了一下,满菊就跟泥鳅似的溜走了,撒腿就跑,她们家的家训便是如此。
我打你,你要么跑,要么反抗,只要你成功了,就可以不挨打了。
这起源于满菊五岁的时候,那个时候山上有土匪来村里洗劫,黄春花要去后山背柴,满菊就放到了她奶奶家帮忙照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