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和宫宫女众多,沈轻稚自从当上一等宫女之后,许多事请便不用她亲自动手,尤其是去岁来了两个小宫女,她跟侍书不用再值夜,晚上闲了便会凑在一起做些针线。
女红一事,沈轻稚原是会的,虽说不上大家,却也针脚精致漂亮。
但重生而来成为沈彩,她却不会,荣恩堂不可能费心给她们教授这些,能把她们养大就很不错了。
沈轻稚跟着侍书等宫女从头开始学,竟能学到许多新的针法和花样,日子过得很有些滋味。
她如此说着,也如此想着,脸上不由露出舒心的笑。
她真的没有说假话。
曾经的沈贵妃入宫十年,而今的沈宫女也入宫三载,她十几年都在皇宫中生活,已经习惯了宫中的一切,现在再让她改,去坊间门重新过活,她恐怕还会不适应。
苏瑶华没成想她会这么有感想,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却并不让人觉得虚假。
这是她最真实的内心。
苏瑶华听完沈轻稚的话,见她不好意思笑了,不由鼓励道:“你很好,能同我说一说实话,我觉得很好。”
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却把什么都看清,就连她有时候都会怨恨当年送她入宫的父母,但沈轻稚却很平静。
或者说,对于孤儿来讲,她本身就没有其他选择,入宫当宫女就是最好的一条路。
苏瑶华看她一脸平静,道:“之前侍书问过你,待到二十三四岁上你可要出宫,你那时说不想,如今可还是这般想法?”
沈轻稚道:“回禀娘娘,奴婢确实不想出宫,奴婢想一辈子伺候娘娘。”
苏瑶华被她逗笑了。
“你还是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呢,一辈子伺候我像什么样子。”
她这话说得很是意有所指,沈轻稚心中微惊,面上却只有笑,似乎没听懂。
苏瑶华却没再说这些,同沈轻稚说了一会儿《珍珠泪》的内容,就听外面传来沐芳的声音:“娘娘,陛下的銮驾正往坤和宫来。”
苏瑶华仰头看了一眼采薇,采薇便探头看了外面的挂钟:“娘娘,陛下当是刚下早朝,过来瞧瞧娘娘。”
沈轻稚这会儿已经站起身,她把绣墩放好,这就要退下去。
苏瑶华却偏偏注意到她:“你且在外面等等,我有事要交代你。”
沈轻稚便退到寝殿之外,守在门边。
也不过就一刻工夫,外面就传来请安声,一个高高瘦瘦的墨色身影出现在沈轻稚视线之内,她蹲福行礼,却安静没有出声。
弘治帝看都没看她,只让自己身边的大太监张保顺扶着,缓缓进了寝殿内。
重重帐幔落下来,沈轻稚看不到里面到底是如何光景,却能听到帝后夫妻的交谈声。
先说话的自然是皇后。
苏瑶华道:“陛下这几日身体也不很康健,怎么还来坤和宫,当是臣妾去给陛下侍疾的。”
弘治帝说话声音有气无力,字里行间门都发着虚弱,他咳嗽两声,说:“朕还没到那时候,只是想着梓潼几日不曾得见,心里想念,便来看看。”
沈轻稚这些年对这位弘治帝也是有些见识的。
皇后嘴上说他冷心冷清,对自己毫无真心,弘治帝到底对谁有真心,亦或者从来没有心,沈轻稚也无从得知。
但他是个肯说软话的人。
作为一个皇帝,九五之尊,天下之主,他在发妻面前的时候,也经常会放低身段,温柔哄她。
亦或者,也正是因为他的这份“体贴”,让皇后怎么也无法冷下心肠。
果然,皇帝如此一言,皇后声音也柔和下来:“臣妾也很想念陛下,这几日无法去乾元宫侍奉,只能由妹妹们操劳,臣妾寝食难安,夜里都睡不踏实。”
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夫妻两个,说话如同含了蜜,一个比一个动听。
弘治帝叹了口气,他似乎在贵妃榻边坐了下来,道:“朕的身体,朕自己心里清楚,只是担忧你,当年若非……也不会拖累你至此。”
当年皇后的身体虽说没有寻常村妇那般康健,却也不差,只是接连夭折两个儿子,二儿子未满周岁便薨逝,当时是冬日,她一意孤行给儿子守灵,这才落了个寒症的病根。
每每冬日都要犯一回,长年累月下来,身体便拖垮了。
苏瑶华边说:“陛下莫要自责,是臣妾没这个福气,而且……”
苏瑶华的声音饱含母爱:“现在臣妾膝下有煜儿,已经很知足了。”
一说起这个太子,弘治帝的声音也带了些喜意:“是啊,煜儿是个好孩子,但也因为是你教养长大,他才能这般好。”
不管谁生的,只看谁养的。
一个孩子的品行,大凡要看父母教导,弘治帝冷冷道:“若非当年朕果决,这孩子只怕被人教坏了,如今朝中就不会有这般景象。”
话里话外,竟是在埋怨宜妃品行不端。
皇后却没接这个话头,她只说:“听闻尉迟太傅前日里又夸了煜儿,把先帝当年赏赐给他的一块徽墨送给了煜儿,煜儿昨日眼巴巴给臣妾送来,瞧着很高兴。他还说正在写万寿贴,给陛下祈福。”
一句话,夸了儿子优秀和孝顺。
弘治帝果然被他带着走:“那徽墨是一对,他也给了朕一块,这孩子……也不知道自己留着。”
弘治帝如此说着的时候,声音里似有着对太子的满意。
沈轻稚一边听,一边在心里模糊勾勒出大皇子的背影。
他每次来看望皇后都是下午下课之后,往常那会儿皇后已经回了寝殿,不在殊音斋,所以沈轻稚只远远见过萧成煜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