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宇之间的忧愁渐渐淡去,慢慢只剩下严肃和笃定。
“你们都退下吧。”
阁楼里的宫人们便安静地退了下去。
皇后姓苏,名讳瑶华,出身盛京护国公府,是苏氏的嫡长女,自幼聪慧过人,端庄大方,及笄后被先帝看中,选为太子正妃,十八同太子大婚,年二十太子登基为帝,同年被册封为正宫皇后。
她跟当今圣上曾经是官学的同窗,也有一份少年情谊,两人风风雨雨,携手走过将近二十载岁月,是一段极为动人的帝后佳话。
唯一的遗憾是,她身体单薄羸弱,不易生养,自从二皇子早夭之后,弘治帝便不许她再生养,直接把萧成煜记到她名下。
这一养,就养了十四年。
皇后看着已经即将长大成人的儿子,心里又酸又涩,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她倒不会为了儿子在乎生母而难过,旦若儿子连生母的生养恩情都不顾,是个冷心绝情的人,她只怕会更难受。
皇后看着儿子棱角渐明的面容,缓缓开口:“当年抱你回来的时候,你跟猫儿似的,瞧着是个健康的小皇子,却很娇气。”
她如此说着,语气里带着深切的怀念。
“那会儿你特别粘我,奶娘姑姑们抱你都要哭,只有我抱着你在寝殿里来来回回走,你才高兴,能踏踏实实睡一会儿。”
说到这里,皇后甚至笑了:“你别说,那会儿的我大抵因为经常走动,身子骨竟比之前硬朗许多。就连陛下都说你体贴母亲,如此粘人娇气,只是想让母亲身体康健。”
这些事,皇后从来都没有提过。
她不说,身边的姑姑宫女们自然也不好说,而天家父子没几个和睦的,弘治帝只会让他好好读书,好好习武,乖一点,听话一点,这些家长里短的琐事从来不谈。
萧成煜的心,一点点跟着软下来。
从小到大,每次他生病,都是母后亲自照料,他同父皇争执,父子两个闹不愉快,也是母后从中调和。
现在皇后说的这些,他从来都不曾怀疑。
他的出身,在他懂事时皇后就和盘托出,宫里上下,朝野内外,甚至坊间百姓们,都知道他的生母是宜妃,养母是皇后,这一点,皇后从来不曾隐瞒。
只是,宫人怕皇后吃心,也不好惹怒宜妃,平日里能不提,便不会多嘴。
宜妃是个小性子人,她想要什么,都会自己主动争取,对于这个儿子,平日里见了也是讨好巴结,总是说着软话。
年幼的时候,萧成煜曾经痛苦过。
他不知道为何他要有两个母亲,他不知道要偏向谁,也不知道要如何做,有一段时间里,他只能躲在上书房读书,好躲过宜妃的“关心”,也躲过对母后的愧疚。
他并非天生冷血,母后教导他要心怀天下,要心胸宽广,也要仁慈泽厚,因此,他无法对只有生恩的生母寡情冷心。
但在他内心深处,他始终偏心自己的养母,从小教养他长大,待他视如己出的皇后娘娘。
在这种感情拉扯下,他学业倒是突飞猛进,惹得上书房的太傅教授们连连夸赞。
后来或许是母后发现了宜妃的异常,也或许是父皇不认同宜妃的做法,在宜妃不停“偶遇”他几个月后,宜妃便不再时时刻刻出现在他面前。
说实话,那时候萧成煜是松了口气的。
宫里长大的孩子,没有真正愚蠢天真的,从他的名字记在玉碟上,挂在皇后苏瑶华名讳下的时候,他就是皇后娘娘的儿子。
后来,他渐渐学会如何在两个母亲之间平衡,也明白自己应该坚定心意,到底应该“偏心”谁,他一开始就应该听从自己的心。
萧成煜一晃神的工夫,苏瑶华便已经说到现在。
“煜儿,你已经长大了,过了年,你便是束发少年郎,你自幼聪慧,心思通透,许多事你自己心里明白,母后便没有多说过什么。”
“但是煜儿,母后身子不好,总担忧见不到你在宫里站稳脚跟的那一日,所以近来才有些急切,让我们母子之间闹了不愉。”
今日之事,无非是母亲们争夺儿子的心意的暗斗罢了。
最不好受的应该是夹在中间的萧成煜。
皇后看着儿子的面容,她缓缓开口:“你现在比母后都高了,有些话,母后觉得可以同你说的,我们或许可以敞开心扉,促膝长谈。”
萧成煜抬起头,认真看着满脸病气的皇后娘娘,心里也渐渐升起酸涩滋味来。
“母后,儿子希望您长命百岁。”
皇后笑了。
她的笑就如这冬日里被冰雪打了头的花骨朵,单薄,脆弱,不堪一击。
她道:“为了你,我会努力好好活下去,不会轻易离开你。”
“煜儿,我这辈子最遗憾的是,你并非我亲生,”皇后微微红了眼睛,“宜妃出身低微,不过是普通农户,跟德妃相比,差得实在太远,李家在前朝有多少朝臣,你比我清楚。而且,成烨不过比你小两岁。”
“如果你是我亲生,他们又算得了什么。”
如果萧成煜是皇后亲生,那就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皇后又何须为了将来费心筹谋。
“煜儿,我们不能输,”皇后那张淡雅的面容上,渐渐多了几分刚毅和狠绝,“你是长子,一旦输了,后果不堪设想。”
“你明白吗?”
萧成煜起身,掀开衣袍利落跪在皇后面前。
“母后,儿子已经想通了,您就是我的母亲,这十几年您悉心教养我长大,比之许多生母有过之而无不及,儿子铭记于心,”萧成煜一字一顿道,“以后宜妃娘娘的要求,儿子会仔细斟酌,不会再任性妄为。”
皇后起身,亲自牵住儿子的手,扶着他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