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轶尘看着两人眉来眼去,语声微沉:“大理寺的事,还容不到薛神医插手。”若是寻常,他定会解释一句,可今日情形,他反而懒了与薛穹说道的心思。
“薛神医”二字出口,杨枝知道柳轶尘大概有些不快,因柳轶尘与熟人说话,从不这般拿腔拿调。但他究竟为何不快,杨枝也很不解,大抵是陈旺自尽让这案子又新添了些枝节,而薛穹又撞在了枪口上。
于是劝道:“薛大哥,我是自愿去的。”
前两天还是“薛大夫”,今日就变成“薛大哥”了,柳轶尘声音更冷了三分:“你听见了?”
薛穹并不理会柳轶尘的冷淡,缓道:“你昨日将那小艾姑娘送来我处,我可以收留她,但我有个条件……”
“小艾?”柳轶尘道:“哦是了。你收不收留她与我无关,但这条件,你提提也无妨。”他神色冲淡,甚至隐约还有三分倨傲。
杨枝记得,上回两人相见还不是这般针尖对麦芒的。
薛穹同样神色平静,可那平静之下的不快亦十分显见:“我留下小艾,她也得跟我走。”
“她?”柳轶尘淡淡挑眉,半晌,似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唇边扯开一个笑:“这事我不作主,免得你又责我苛待。你问问她自己,可愿跟你走?”
薛穹征询地望向杨枝。
杨枝沉默片刻,一咬牙,摇了摇头。
薛哥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这世间若还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完成,那便是找到母亲。
薛穹眼底难得流出一点情绪,眉心微微敛起:“为何?”
“人自有青云之志,薛大夫,一个小小的药庐可容不下我们高才的杨书吏。”柳轶尘轻哂。
薛穹仍望着杨枝,似想从她嘴里听到真实的答案。
杨枝却只是道:“对不起,薛大哥,我……”
“那么……薛大夫请吧!”柳轶尘道:“本官与杨书吏还有案子要商谈。”
薛穹在堂中静立良久,末了,终只是一拱手:“那么让某为书吏请个脉吧。”
“好,就在此处。”
薛穹走后,杨枝向柳轶尘道:“大人,我今儿想同你告个假。”
“不准。”柳轶尘淡淡掷下两字。
“不是大人你昨儿才许我三天假的……”
柳轶尘:“你今日自己上我衙房来,便是拒了那假了,如今又想要回来,你当本官是什么?”
杨枝垂了头,一腔腹诽写在脸上,眼眉耷拉着,转瞬没了生气。
“去,把我架子上左起第三格第二排的册子拿给我。”
杨枝领命,耷拉着个脑袋取了册子,随手撂在案上,因下手没轻没重,一撂之下,桌面轻轻一震,柳轶尘悬腕的手冷不丁一抖,一滩墨“啪嗒”一下滴落在素白的纸笺上。
柳轶尘不悦转头,瞥见她那没精打采的模样,轻叹一口气,将手中的笔一搁,道:“看样子今日不准你假我这公也没法办了,算了,本官这回破个例。”
“得嘞!”杨枝始料未及,愣了一瞬,一刹那笑开,似金光刺破云层:“谢大人!大人真好!天下第一好!”
“我天下第一好?”柳轶尘轻笑:“那薛闻苍呢?”
“薛大哥……”杨枝微微一怔,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良心:“薛大哥屈居第二,还是大人最好!”
柳轶尘望着她那笑,明知她在卖乖,还是十分受用:“去吧,姑且信你这回。”
杨枝步伐轻快,走到门边。
“杨枝。”柳轶尘忽然叫住她。
杨枝转身:“大人怎么了?”
“没什么。”柳轶尘张了张口,将到嘴边的话吞了下去,见她面带狐疑,胡乱找补般添了句:“早些回来,公厨葛老爹新捞了几尾鲈鱼,晚饭回来吃。”
杨枝一怔——看样子柳轶尘很是得意新招的这名厨子,这般变着花样炫耀。实在无法想象大理寺以前的伙食究竟是有多差!
还有,这才大清早上,人家厨子捞没捞鲈鱼你都知道了,真不知道该说你日理万机还是闲得慌?
“是,大人。”杨枝揣着对柳轶尘的复杂心情出了门。
她不知道她前脚刚迈出大理寺,柳轶尘后脚就叫来了小厮:“去,跟葛老爹说,现捞几尾鲈鱼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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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大理寺,杨枝上了蓬莱阁。秾烟已经回来了,姐姐妹妹聚作一团,备了火盆给她跳。
蓬莱阁三位头牌,秾烟朝雾醉霞,其中秾烟娇俏,醉霞得一个“醉”字,有几分洒脱之气,而那朝雾,是这三人当中最冷淡的,为人如雾,若即若离,鲜少见她对人笑过。
杨枝到时,朝雾正倚在二楼栏杆处,冷眼见底下嬉闹。
秾烟抬眸间瞥到那个身影,劈开众人,拾级上了楼:“你我往日不对付,但这一回,无论如何是你救了我,我承你的情,日后你的客人我决计不同你抢。”
朝雾斜乜了她一眼:“我并未救你,你不用承情,以前怎样,往后还怎样。”慵懒目光扫过堂下众人,转身自往屋内走去。
秾烟的婢女追上来:“给脸不要脸,呸!”
秾烟不知怎的,看着朝雾那张脸,总觉得熟悉而又陌生。一双高傲淡泊、冷若冰霜的美目竟让她看出几分无措来。她暗道自己坐牢坐傻了脑子,转身怒斥婢女:“闭嘴!往后谁骂她,就是跟姑奶奶我过不去!”
踅身回了一众姐妹中,远远觑见杨枝,展笑迎过来:“杨师父!哦不对,这得改口了,官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