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鲸的眼睛隐藏在黑色的皮肤之间,若不是连结的脑波有着些微不稳定的起伏,她绝对看不出戴尔玛焦躁烦闷的心境。「我很抱歉,但我一定会想起来的。」她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轻声乞求道:「你能不能稍微断开一些脑波?我是说,别那么深入地侵入我的脑波,这会耗尽我的精神。」
戴尔玛看着她好半晌,在她以为他会拒绝她的要求时,他终于开口。
「我没办法。」
她一愣,「甚么意思?」
「脑波沟通是非常困难的技巧,而且成功率很低,每当施行脑波沟通的时候我都必须用尽最大的脑波功率去捕捉沟通对象,即便如此也不是每句话都能准确地传达到对方的脑中。」
安苒疑惑地看向他,「我都能那么精确地感受到你的愤怒了……这样还叫无法准确捕捉?」
「你是例外。」戴尔玛回道,他的声音同样也带有一丝疑惑。「对你,我已经试图把我的脑波功率降到最低,但我依然能随时捕捉甚至传达情绪给你,我无法再操纵更细微的功率。」顿了顿,他道:「抱歉。」
她倏然瞪大眼睛,满脸不敢相信地看着低声道歉的虎鲸,他竟然向她道歉。
「不……我是说,没关係。」这倒让她尷尬起来,她訕笑着摇摇头,随后又问道:「脑波沟通虽然能打破语言不同的隔阂,但很困难,听说练习的过程也很痛苦……为甚么你会想学?」
戴尔玛又静默许久。安苒也没说话,她边看着戴尔玛边静悄悄地啃着比目鱼。
「为了不再对过去感到悔恨。」
他的语气坚定却又带着一丝自我怀疑,安苒歪着头好奇地看着彷彿陷入回忆的戴尔玛。
安苒尾鰭及腰侧的伤好了很多,一週后她可以缓慢地四处游游解解闷,可每次都游没多久就被一直觉得她想逃跑的戴尔玛抓回去,即便她不只一次地发誓她绝对不会跑,那头爱疑神疑鬼的臭虎鲸还是只会沉默着把她衔回岩洞。
她每次都气噗噗地用快要长好的尾鰭扑他的脸,然后戴尔玛便会狠狠地瞪她一眼随后游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的关係不再那么剑拔弩张,戴尔玛也不是她曾经想的那么凶狠不堪,至少他正尝试控制脑波连结,好让她不那么不适。
那天戴尔玛跟其馀虎鲸一起捕食去了,断开了脑波连结,于是她终于得以游出岩洞到外头去晃晃。她的尾鰭好得差不多了,于是她游得比往常还要远,并且开心地在海面跳跃以庆祝自己的康復。
可她选错了海域。
当她高高跃起时立刻被不远处反光的船身亮恍了眼,她落入水里时还能听见船上的人类惊呼的声音,她惊慌失措地扬起尾鰭用最快的速度潜入海底并且逃跑,可她的伤还没好全游不了太快,她绝望地听着引擎声越发靠近,且这片海域太浅,渔船撒网刚好网到海底最深处。
安苒的尾鰭碰到了冰冷纠结的渔网,她惊慌失措地狂舞尾鰭却被缠得越来越紧,直到最后她整个人被黑色的尼龙渔网紧紧包裹着无法挣脱,她防身的硬化珊瑚匕首太久没有磨,刀锋顿了,她怎么割都割不断渔网。
她无助地哭了起来。她多盼望此时此刻也能有谁来救她,可当她看见那道熟悉的黑影如子弹般飞速游来的时候却又迫切地希望他赶紧离开,许多远洋渔船都配备着尖茅。
她紧紧握着坚韧的尼龙绳,忍住想对他伸出手的慾望。
「快走。」她咬着牙关道:「离开这里,戴尔玛先生。」
戴尔玛发出一声恼怒的鸣叫,熟悉的脑波在她的脑中胡乱逃窜却迟迟无法与她的连结。他衝向前咬着网着她的渔网,可不管他如何用力都咬不开,安苒抖着手抚上他冰冷的吻部,她听见鱼船上的船员兴奋地大笑;听见他们说道今天真是大丰收,她馀光瞟见安在船身旁边的另一个黑网正要落下。
不行。
她咬着下唇用匕首狠狠划向戴尔玛的吻部,他吃痛地倒退,对她恼怒鸣叫。
安苒突然想起来那时她说了甚么。
「活下去。」她扬起嘴角,用着人类的语言道。
她知道戴尔玛未能捕捉到她的脑波,她闭起眼,缓和自己太过躁动的脑波,随后传来一阵紧密搔痒的电流,她听见他愤怒焦躁的怒吼,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后一切躁动不安彷彿都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波涛汹涌且撕心裂肺的悲伤与领悟。
她用尽全力屏除自己满心的恐惧,努力感受着那股熟悉的脑波,苍白的脑海中只有一句话。
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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