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刺目,洛媱不禁伸手遮挡。
指缝漏进几缕朝霞。
那人迎风满袖,在云雾里拖出一道细长清隽的飘逸身影。
待他立至崖边,洛媱才发现,虽为父子,他却有一张和凌渊截然不同的脸。
轮廓淡漠,鼻梁如峦起伏逆着身后霞光,丰神俊朗,格外年轻。唯左鬓一缕拢中玉冠中的银发,暴露了历遍春秋枯荣的痕迹。
若说凌渊是一丛未受浊世污染、生机勃勃的竹,那凌晋沧则是松风、是霜雪,是藏于古鞘的沉寂锋芒。
他缓缓拾起地上两截碧月秋光剑。
断剑血迹斑斑。
正当洛媱心神不宁时,清冽低醇的音质在头顶响起,“是谁杀了他?”
凌晋沧眉眼覆寒。
性命攸关,洛媱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
她不能把白柳相暴露,又必须将自己摘出去。
洛媱扫眼一直昏迷不醒的珩央,顷刻间有了头绪。
她垂下睫羽,双手伏地,娇小的身子如风中摇曳的花朵瑟瑟发抖,“回禀盟主,我……我不知道。怪人穿一件古怪的黑色斗篷,未以真面目示人,看不出修为性别。他莫名其妙闯入我家,向大哥母亲索要什么令牌。”说着说着,明丽的眸子泪如雨落,哀恸哭泣,“母亲和大哥不知令牌下落,一言不合,他便……他便痛下杀手,欲灭我云氏满门。幸而有十三太子和凌少侠阻拦,我才得以苟活。”
洛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单薄的肩膀不住抖动,诠释畏惧胆怯,“……只是苦了凌少侠,行侠仗义却被我云氏牵连,飞来横祸。”
她完全不要脸面,“砰砰砰”地给凌晋沧磕头,娇美细嫩的脸上污渍与泪痕交错,狼狈又可怜,“云洛媱请求盟主为我云氏做主!揪住幕后真凶,替凌少侠伸冤,还我云氏一个公道!”
少女梨花带雨,哭得脸颊鼻尖通红,一双杏眼被水光打湿,发出轻轻啜泣。
任谁都会生出怜悯的情绪。
凌晋沧却十分漠然,沉沉黑眸却如古井掀不起半点波澜。
他一直盯着洛媱,想从她的神态话语找出撒谎破绽。少女却越说越悲,喃喃地呼唤大哥母亲,几乎哭晕过去。
突然间,哭泣的少女抹了抹泪,怔怔道:“家人死了,凌少侠还被我连累……我有何颜面苟存于世!?”
话音甫落,她飞快捡起地上一枚锋利的瓦片。
瓦片边缘薄削,但还是比较粗糙。洛媱铆足了十二分力气,硬生生忍着剧痛割开细嫩皮肤,血流如注。
少女抱着必死的决心自戕,凌晋沧却像明月遥遥,捧着断剑,冷眼旁观,不为所动。
殷红的血顺着脖颈流下,打湿三重衣襟,将浅蓝布料浸透为偏紫的颜色。
洛媱知道他在看她。
所以她不能露怯,不能退缩。
一狠心,瓦片再次嵌入肌理三分。
就在洛媱觉得自己赌错了之时,忽而挥来一道法力,“啪”地一下击中她手中瓦片。
洛媱吃痛,顺势松开五指,虚弱地倒在地上。
“凌盟主!你这是做什么?”
女子声音显然气极。
她拂尘往臂弯一搭,匆忙扶起洛媱,捏开嘴巴喂了一粒丹药。
来者正是抱朴道人。
她依旧穿着蓝白拼接的水田衣,头上道髻梳理整齐,戴顶垂肩白纱的银莲花冠。
清苦的丹药入喉,脖颈伤口立时止血。
这不凡的丹药让洛媱终于有力气睁眼。她颤颤睫毛,红着水光潋滟的眸,哽咽道:“抱朴前辈无须救我。我……我不想活了……”
抱朴道人摇了摇头,“人生路长,你小小年纪,纵然天塌也莫寻短见。”
见洛媱伤口在逐渐愈合,抱朴这才站起,对凌晋沧道:“闻你出关我立即赶来,作何对个小姑娘见死不救?”
凌晋沧无甚表情,淡淡道:“没有不救。”
他只是在分辨。
“你……”
算了算了,本就是块捂不化的冰。
抱朴道人无可奈何。
她扫视了堕天禁,看到被整个搬来的云氏宅院还是惊了惊。
院子里还躺了个珩央,抱朴上前探了探脉搏,心下稍安。
“怎么回事?小十三为何在这里?”
她问。
凌晋沧捧着断剑,薄唇微抿,压抑着盛怒和悲哀,“有人灭门辰州云氏,恰巧珩央与渊儿在此。渊儿神魂俱灭,不见尸首。”
抱朴愕然。
想到那个壮志凌云的风华少年,贵为九州盟主之子,每次见她都温良谦逊地拱手,恭恭敬敬唤一句“抱朴前辈”。
她这才反应过来凌晋沧出关的原因。
抱朴呼吸沉重,悲从中来,怒问:“谁干的?!”
凌晋沧默然半晌,轻轻摇头。
他目光落在洛媱身上。
抱朴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