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是,只是觉得自己的个性好像有点问题。」杨子吉沉着脸:「就觉得自己其实也蛮自私的,好像也不算什么好人。」
「为什么突然这样想?你做了对不起谁的事?」
「呃??没有,还没有。」杨子吉认为自己内心的某处早已背叛苳琳,要不,如此简单的二选一他不该如此挣扎:「但我不确定自己能一直保持下去。」
「是遇到什么难题?可以跟我说,我给你建议?」
「没有啦,只是状态不好,抱歉没事问了怪问题??」杨子吉不可能对苳琳道出前后文:「就只是突然想知道,自己到底算好人还是坏人。」
「你当然算好人呀。」电话彼端传来苳琳的笑意,她答得不假思索:「坏人才不会思考这种问题呢。」
「??这么说好像也对。」杨子吉苦笑。
「阿吉你只是太没自信,你都看不到自己的优点,别人称讚你,你还会不好意思,你就是太客气了,你应该多认可自己一点。」
「唉,我尽量。」杨子吉不禁一叹。
听出杨子吉正逢低潮,苳琳便想给他打打气,她认为必须具体地提出实例,才能说服杨子吉这绝不轻易肯定自己的傻瓜。
苳琳提起往事:「阿吉,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成为朋友的吗?」
「呃??抱歉,我完全没有印象了。」杨子吉老实。
「其实,我一开始觉得你是个奇怪的人。」苳琳也老实,换来杨子吉脑袋一愣:「刚升进高中时,开学第一天的自我介绍,你在台上只说自己叫杨子吉,除此之外你什么也没说,一旁的班导怕冷场,问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兴趣是什么,你从头到尾就一直说没有、没有、没有,就连问你是哪所国中毕业的,你都要想一下才回答,那时大家都觉得你超怪。」
回想起来,好像真如苳琳所说。
那时的自己在台上就像白痴,连话都说不好,算是成功毁了大家对自己的第一印象。
苳琳接着道:「刚进入新环境,大家都想快点找到可以聊天或一起行动的对象,下课时,很多人会一起去福利社、一起探索校园,或是围在课桌旁聊着国中的事,至少也会跟邻座同学小聊几句,就只有你一人坐在角落,连术科换教室时,你也独来独往,感觉像刻意孤立自己,女生们都觉得你很封闭,甚至认为你是故意装酷,想把自己塑造成独行侠。」
「我只是不擅长社交。」杨子吉澄清。
「那时候就还不熟嘛,老实讲,我最初也觉得你很孤僻。」苳琳笑笑,她也是后来才发现杨子吉的好:「直到某天放学,我和另外两个女生在捷运车厢里找座位,走了几节车厢后,我刚好看到你坐在一排三人座上,我隔了一节车厢看见你,你也往我们的方向看,我们三人正要走过去,你却突然离开位置,让出座位,好让我们一起坐那排三人座,我原本想跟你说谢谢,你却匆匆忙忙跑到别的车厢去,像是怕被我们发现。」
「好像有这件事。」苳琳唤醒杨子吉生灰的记忆:「原来你有看见。」
「拜託,我远远就看到你了。」那时另外两个女生顾着聊天,根本没注意到那幸运找到的三人座其实是杨子吉空出来的:「那时我就在猜,你之所以跑掉,大概是不好意思接受道谢吧?所以我也没追上去。」
「你真瞭解我。」杨子吉微微勾起嘴角,他很高兴有人注意到他默默的体贴。
杨子吉有点感动,电话对头的苳琳也会心一笑:「从那之后我就开始注意你,但真正对你完全改观是因为另一件事。」
「什么事?」
「就你把上衣借给我的事呀,你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杨子吉没辙地摇头,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帮过人什么。
「吼呦,要重讲这件事很难为情欸。」电话另一头的苳琳难忍脸红:「就是我裤子沾到那个,你把上衣借给我遮啊。」
「啊??」听到关键字杨子吉才想起来,想起那个夏天。
高一那年,某个炎热的日子。
下课,他拿着水瓶前去饮水机,她恰好排在他前方。
她正在装水,他无意看见她短裤沾到醒目的暗红污渍。
她没有发现,他怕别人看见,怕她丢脸。
当下,不擅言词的他着急拍拍她的肩,可能是太紧张了,没控制好力道,害她不舒服,她一回头就没好脸色。
那时的他们还不熟,她会生气很正常。
「有什么事吗?」她皱起眉头。
「靠??靠着。」走廊上人很多,他要她背部贴紧饮水机,不忘降低音量:「你的短裤后面,沾到那个。」
她反射将手伸手背后,见她一脸错愕,他立马脱下上衣:「围着。」
那个不喜欢受瞩目的男生毫不犹豫脱下上衣,看起来比她还要慌张。
待她用衣服围住裤子时,他早光着上半身跑掉,他代替她成为焦点,引来走廊上所有同学侧目,那么做刚好为她争取到时间,让她能前去购买新的制服和生理用品。
换好乾净衣物,回到教室时,那时已经上课,她一进教室就见他在被老师问话。
她默默从后门潜进教室,看着被老师叫到讲台前的他。
「杨子吉,你的上衣去哪了?」班导师当着全班的面问。
他偷瞄悄悄回到座位的她,和她对到了眼。
不能让她难堪。
「??我弄不见了。」他当全班的面回答。
「弄不见?上衣好好穿着,怎么会弄不见?」班导师只觉得荒谬。
「天气太热,我觉得脱衣服比较凉快,但我忘记我把衣服放在哪。」他作势搔搔头。
「阿不就还好头跟脖子是黏住的?不然我看你连脑袋都会弄丢!」班导师没好气,她的揶揄换来全班哄堂大笑,班导师一指朝外,粗声命令:「给我去把上衣找回来!立刻!马上!找不到就去福利社重新买一件,休想给我打赤膊上课!」
看他在此起彼落的笑声下、低着头跑出教室,这让她非常内疚,偏偏她错过了开口时机。
隔天,她已将那件上衣清洗乾净。
打扫时段,她前往他所在的外扫区,趁着四下无人,她将上衣和买制服的钱一併还给他。
「对不起,都是我害你成为大家的笑柄。」她后悔自己来不及开口:「你被班导骂的时候,我应该出去解释。」
「那样男生们会开始乱吹口哨。」他完全能想像幼稚的男生们拿这件事开啟连串的流言蜚语,那只会引来更多不必要的误会:「如果你出面解释,场面只会更尷尬。」
她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但她还是很自责。
「但这样很对不起你??」她抿嘴。
「不然你请我喝饮料吧。」他微笑,这不是邀功,而是希望她心里能好受一点:「我想喝福利社的葡萄汁,铝箔包那个。」
十五元的葡萄汁,微不足道的要求。
十五元,她就决定要和他当朋友。
总有一天,她会鼓起勇气开口,盼望这段关係不再只是朋友。
听杨子吉在电话那头「啊」了一声,苳琳便笑:「想起来了吗?」
「??嗯。」杨子吉正扶着额头,他感到惭愧。
和现在相比,过去的自己勇敢多了。
「所以囉,阿吉绝对是心地善良的好人。」苳琳始终相信。
「万一我变了呢?」杨子吉眼眶湿湿的。
「不,你不会。」
「说不定我会变啊。」
「你才不会。」
「人都是会变的,你怎么确定我不会变?就这么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你,我们可是好朋友耶。」苳琳从来没怀疑过电话那头的傻瓜:「不管别人怎么说,不论你怎么怀疑自己,我都相信你。」
他想起了那张毕业照。
他不想失去站在她身边的资格。
苳琳又道:「伯母一定也是这么相信呦。」
这话让杨子吉强忍多时的眼泪溃堤,他激动地握紧手机,哽咽了数秒,尽可能把泣声压回喉咙。
他望向河畔彼端,望向彼岸,望向光明所在。
他不想让她失望。
想起额头曾接下的那一吻,杨子吉再也忍不住:「对不起,我先静一静??」
杨子吉掛上电话,他扶着额头泣不成声,期间苳琳还持续传讯息来,提示声不断。
「阿吉你没事吧?」
「你几点下班?下班后,我去找你。」
「打起精神,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喔!」
泪水清澈了迷惘的双眼,阳光瓦解了迷宫的高墙。
在太阳的指引下,男孩捡起那枚遗落的勋章,重拾与母亲的那段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