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吉难以置信地看着牵往詹正信额头的引导线——不对啊!
苳琳的奶奶不是半年前就过世了?!
杨子吉不认为灵魂可以在凡间逗留半年之久,他忍不住问:「老婆婆,冒昧请问一下,您辞世多久了?」
「我变成这样五天了。」老婆婆注视自己透明的灵魂之躯。
「您是詹正信先生的母亲?」杨子吉二次确认。
「是啊,躺在病床上休息的就是我儿子,另一位在旁陪伴的是我孙女。」忧心全写在老婆婆脸上。
不论长多大,哪怕到了五十几岁,成家立业已久,看在老婆婆眼中,病床上熟睡的男子永远是名男孩。
事隔四十几年,再次见到儿子却是以这样的姿态。
老婆婆靠向病床,她想伸手轻抚詹正信的头,却在碰到的前一刻收回了手,她似乎觉得自己没资格这么做:「他让自己操劳成这样,是要我怎么安心的走?上回跟着线找到他是凌晨三点多,他居然趴在办公桌上睡着,桌上还放了罐安眠药,再这样下去,我怕祐坤的身体吃不消,真希望他能好好照顾身体,多花点时间陪陪家人,别老让太太跟女儿操心,别老忙公司的事,把健康赔掉才真的是得不偿失??」
「祐坤?您是指詹正信先生?」杨子吉疑似听到关键。
老婆婆点头:「那孩子原本的名字是蓝祐坤,只是给詹家收养后改姓,改成了詹正信。」
原来这位老婆婆是詹正信先生的生母!
所以,苳琳半年前过世的那位奶奶,其实是詹正信先生的养母啊。
杨子吉恍然大悟,他第一次听到这件事。苳琳不曾说过,伯父也未曾在任何访谈中提过。
老婆婆接续说道:「这些年来,我只能从新闻间接得知祐坤的状况,看他家大业大,有所成就,我替他高兴,打心底为他骄傲,还好他在詹家没被欺负,过得很好,好在我当初的决定没有错。」
「为什么要把儿子送养呢?」杨子吉问。
「祐坤的爸爸很早就因为船难走了,我无力抚养他,硬把他留在身边只是限制他的发展,跟着我生活他绝对没法翻身,我不希望祐坤跟着我吃苦,只好忍痛把他送给詹家。」老婆婆内疚地说着,她当初是忍痛割下骨肉送给别人。
杨子吉静静点头,这种事在以前不算罕见。
他能理解老婆婆的苦衷,作为单亲家庭的孩子,杨子吉的童年确实不好过。
孩子与白米,母亲只抱得动一个。
杨子吉很多时候都是独自一人,十次回家九次空,因为母亲还在市场摆摊。
母亲很早就出门,很晚才返家,就算回到家也得做手工。
他常等母亲等到睡着,若没睡,他就会陪母亲一起熬夜裁剪布料,累了就倒在母亲的大腿上睡去。
学校里一些嘴贱的小孩也常拿他没老爸的事嘲笑,甚至看他家长会都没有代表出席,看准他好像没爹没娘、没后台,就特别挑他捉弄。
没有父母会希望自己的孩子过得辛苦,谁不想给孩子一个健全富裕的家庭?
「送养后都没再跟儿子联络吗?」杨子吉又问。
「我一直有写信给祐坤,但他一封都没有回??」老婆婆眼眶泛红,她揉眼哽咽,满心亏欠:「我怕祐坤是在恨我,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是被亲生母亲拋弃?突然跑回去见他,他会不会觉得我很厚脸皮?会不会觉得我是覬覦他的什么才跑回去?所以生前一直没脸见他,我不是一位称职的母亲,我拿不出勇气??」
「伯父自己都当爸爸了,他一定懂为人父母的心情,我相信好好跟他解释,他会谅解的。」杨子吉相信身前的老母亲,他深信老婆婆深爱着孩子,要不也不会拚命地想託梦。
同时,杨子吉也羡慕伯父有这么一位想和儿子对话的母亲。
他也好想收到母亲的託梦信。
「我不奢求祐坤的原谅,但在离开之前,我还是想把话说完,我想好好跟儿子道别,至少要提醒他好好照顾自己。」老婆婆深情注视病床上的孩子,她错过了生前,错过了太多,这最后一次她不想再错过:「可以的话,我想让祐坤知道妈妈并没有拋弃他,不论生前死后,妈妈都还爱着他,这最后一封信,我怎么样都希望儿子能收到,不管他最后怎么回覆我,我都想在梦里见他最后一面,趁我还记得、趁我还没消失,我想再和祐坤说上几句,好话坏话都没关係。」
杨子吉完全完能体会这份心情,他也想再和母亲聊上几句。
他还欠她一百次。
躺在陪护床上的苳琳这也揉了揉眼,她疲倦地坐起身,看就知道没睡好,被难睡的陪护床折腾了整晚,她起身第一件事就是望向父亲。
她靠向父亲,小心翼翼地为父亲盖妥棉被,就怕吵醒熟睡的他。
确认父亲身体没有异样后,苳琳便静静坐回陪护床,然后双手合十,十指紧扣,祈祷一切都能好转。
看着苳琳,杨子吉彷彿见到过去的自己,他当初也是孤单守候在病榻旁,等待着没有发生的奇蹟。
他想起了那张毕业照。
苳林就站在他旁边。
作为梦使的杨子吉深深吸气,他决定帮助苳琳的家人,他向老婆婆承诺:「这份心意,我会为你转达。」
杨子吉接着别过身,一如既往,他细心感受灵魂的念想,轻轻将託梦信放在被託梦者的额头上。
随后,乘载思念的託梦信不但未陷入伯父的脑海,反被无形的力量弹开,遭到抗拒的信差点迎面撞上杨子吉,回旋的信封从他头旁削过。
杨子吉万分错愕,他从未见过这种现象。
同样的结局令老婆婆摇头叹息,这已经是第四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