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儿当然不可能同意对方的建议。
不如说,江流儿觉得这癞头和尚是不是精神上有什么问题。和一个三元及第的新科状元说要化他去出家?这得是什么样的奇思妙想,才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若是换成旁的什么人来的话,现在恐怕即便是没有当场暴起,至少也已经开始对这种疯言疯语张口斥责。但是江流儿毕竟从小受到的是姜乾青、杨戬、哪吒三人的教导——别的且不说,至少这三人的气度都是一等一的,于是教出来的江流儿自然也并非寻常。
这表现在即便是面对观音这样的话语,他依旧是衣服温和儒雅、未曾生气的模样。
“师父这又是说的哪里的话。”江流儿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眉,看向观音,“我倒是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需要被渡的。”
观音却只是面上带着一种奇异的慈悲望着他:“阿弥陀佛,施主仍是着相,未认得这人间红颜终为枯骨,功名利禄转头皆空。沉浮于这红尘之间又有何意义?”
她道:“施主不若随我归于佛门,待的大道通悟,则可救天下苍生,岂非为一件大功德。”
即便此世的路看起来走歪了,但是观音深知,面前之人的本质是那个天生的佛子,他的心里必然怀着大道与苍生,绝不会对此视若无睹。
只要将他牵引,让他的手中再一次的捧起经书,那么此前所有的歧路都将会被抚平,没有任何人会怀疑,他一定会再一次的走上那条道路。
所以,观音虽然在发现江流儿考取了人间的功名的时候,心底很是有些诧异,但是她也并不是太过于担心。
因为在所有人的眼里——金蝉子的转世,自然就是应该回到佛门的。没有任何人想过还会有其他的可能。
然而让观音感到不解的是,当听了她的话之后,面前的人却是笑了起来。起初还只是抬起手来,以袖子遮住了半脸,不露声色的笑,但是到了后来,似乎是觉得这件事情极为可乐,他的笑已经丝毫不加掩饰了。
观音面上神情不动,心底却是略有诧异,并不理解金蝉子的转世究竟是因为何故发笑。她审视自己先前说的话,并未察觉到其中有任何的问题。
而江流儿这时候也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他咳嗽了几声,停下了笑,只是眼底的笑意并未退去,看着观音的时候,让后者有些本能的察觉到不妙。
“这便是你说错了,小师父。”江流儿道,“我寒窗苦读近十载方得今日,正是要大展拳脚之际。便当是在庙宇当中念经诵文,当真能为亡者超脱苦难积攒功德吧——可那些都是身后事,我却更想看到眼前的人。”
“无论是死亡后的世界也好,还是转世轮回也好,那些都太远了。我看到的是现在,是在这红尘当中挣扎着要活下去的人,是百姓,是黎民众生。我继往圣绝学,早已立誓将以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开万世太平!”
他的眼睛亮的惊人,像是漫天的星子都落了进去,闪烁着熠熠的光辉。那不是佛,不是道,是独属于“人”的。超脱于世间已有的一切大道小道的光芒。
观音竟然为此而感到了威慑,不自觉的后退了半步。她眸光一闪,耳边似听到龙吟虎啸。
十三朝的古都上,积攒了累世的龙气与人气升腾而起,化作了一只璀璨的金龙虚影,环绕在整座长安城的上空,睁开了一双威严的眼,注视着这一片人的土地。
这是市井小民的喧闹嘈杂,是升腾缭绕的烟火气息,是远离了庙宇神龛,香烛纸钱、刀头酒饭之后留下的鲜活,会有苦痛,可是在苦痛之上一样绽放出了足够惊艳的繁华。
这已经不再是神佛能够插手的是时代了。
这是人治的世界。
再没有哪一刻,观音比现在更加清楚的认识到这一点。
她甚至隐隐约约的,心头有了某种明悟。
金蝉子的转世、这佛门曾经最天资卓绝的佛子,或许从此往后,将再也不属于佛门了。
“我感谢小师父的赏识,或许的确如您所说,我与佛有不浅的因缘,但是——”江流儿说,“还请您回去吧。”
“陛下已经同外祖提及过,不日将会调我外派任职。我已打算同陛下自请去边塞苦寒之地,希望能够为那里的百姓做点什么,如此方才不负所学,不负来这世间走一遭。”
观音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双手合十,向着江流儿一拜。
“阿弥陀佛。”
她未再说什么,大抵是因为在听了江流儿的这一番话之后心头知晓,便是再多说任何话都显得过于苍白无力。眼下当务之急,是迅速赶回西天,将一切禀报给佛祖,看后事应该如何定决。
仿佛只是眨了个眼的功夫,当再定睛一看的时候,眼前哪里还有方才的和尚的影子。身边跟随的下人面上一惊,低声的同江流儿询问:“大人,您看这……”
“无妨。”江流儿道,“既然对方没有恶意,那便无需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