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室透当然知道春川树口里的这个朋友指的是谁——那是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一起升学、一起毕业、一起成为卧底,在他人生一大半时间都和他在一起,他原本以为也会和他一起完成卧底任务、一起回归警队、一起退休养老的,他最好的朋友。
安室透的心安静了好一会。他缓缓垂下头,注视着小男孩,压低嗓音问:“是谁……是谁让你来问我这件事的?是你爸爸?”
安室透没法控制,也不太想控制自己流露出属于波本威士忌的那一面。他侧过身,伸出食指,轻轻地点了点春川树的衣领,用一种奇异的、慢吞吞的亲昵语气说:“让你来问我这件事的人,他有没有告诉你,和我提起这个,可是一件危险的任务哦。”
春川树不解地眨了眨眼睛,茫然无辜地说:“没有人让我来问呀,安室哥哥。”
“是真的吗?小孩子不可以撒谎哦。”
这个孩子是无辜的没错,可让他来试探自己的人却不无辜,安室透发誓要让他付出代价。他满目都是阴沉的戾气,悄声说,“因为……说谎的孩子,会再也回不去家的哦。”
春川树屈起手指抠了两下手里的奶茶杯,也垂下了头。他还很矮小,垂头之后,成年人就完全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既然波本气场全开,那么安室透自然就认为他是在害怕。
小孩子也慢吞吞地问:“安室哥哥,不让我回家……那是什么意思?”
安室透摸了摸他的头发,微笑着说:“就是字面的意思呀——把你带走,关在谁都找不到的地方,让你再也不能上学,再也见不到你爸爸,还有你的那些同学。哦……你有没有特别好的朋友?如果你觉得这样太孤单了,我也可以把你最好的朋友也一起带走。”
金发卧底说着这种可怕的话,又是这副危险的样子,别说是恐吓一个小学生,就算是想要恐吓普通的组织成员都不会失手。可他没想到,春川树重新抬起头,亮晶晶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害怕,而是燃起了熊熊的怒火。
“安室哥哥,你太过分了!你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春川树把奶茶放在长椅边上,生气地站了起来,气势万钧地叉腰踱步到安室透对面站定,超大声说:“我都还没说这种话,你竟然敢这么说!”
“喜欢说谎的明明从来都不是我!”
春川树努力瞪大眼睛表达自己的气愤,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眼角竟然又湿润起来。这可不好,他不能哭,他不像爸爸会随身带着小瓶子,如果他哭出来又没法回收眼泪的话,就太浪费了。
“教训小孩子不能说谎的时候,你们大人能不能先想想,自己有没有做到?”春川树把委屈憋了回去,义正词严地质问道。
“……什、什么?”安室透的波本气场都因为意外凝滞了。
他想不明白,明明被捅刀的是自己,为什么这孩子能比他还理直气壮的生这么大的气?如果这只是艾西威利用自己的孩子来对他进行卑鄙的试探,那孩子真实的怒气又是从何而来?
“什么什么?”春川树察觉到了安室透的迷惑,却不信那是真的迷惑,越发觉得他是在糊弄自己。
——安室哥哥是个聪明的成年人,自己又没说什么难以理解的话,他怎么可能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
——安室哥哥是那个叔叔的好朋友,又一样喜欢说谎,所以……虽然他的迷惑和迟疑看起来是真的,可那个叔叔能把春川树骗得团团转,安室哥哥当然也能做到,安室哥哥现在肯定因为理亏,才故意假装听不懂!
刚吃过亏的小朋友更生气了。他一向是个温和的孩子,就算被攻击也不一定会反击,但是这一次他却选择了针锋相对。
“安室哥哥,我是说,你在回答我的提问时,敢不敢发誓说——如果你说谎了,就和我走,再也不回家、不上班,放弃自己的家人和朋友,永远都生活在只有我的世界里。”
安室透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失策。
——他太急躁了。
这两天,总有人反复提起Hiro。那个FBI说自己感到抱歉,贝尔摩德已经记不得Hiro的名字,和他们相比,春川树提到Hiro的时候明明并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可前两次他都忍了下来表现得若无其事,却偏偏在这孩子面前失态了……
真是差劲啊,这根本就是在欺软怕硬吧?
还好这孩子并不害怕,是个就算被绑架也不会掉一滴眼泪、不知轻重也不懂危险的奇怪的孩子。波本的坏人气场对他来说根本没有用,大概只有真的伤害他一次,才能让他学会害怕,但安室透又怎么会真的伤害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这边安室透已经后悔吓唬小孩,准备换回温柔的另一面来套话了,但春川树其实并没有说完。
绿眼睛小孩上前一步,拉住了金发人类的手。他的手还太小,要用两只手才能把这只人类的手紧紧抓住。不过没关系,只要被他抓住了,再想逃跑可不容易。
“安室哥哥,”春川树用稚嫩的童音说,“要不要和我一起发誓,今天,就在这里,在我们接下来说话的时候,选择谎言的那一个,从此以后,就要永远属于诚实的那一个哦。”
幼年的神明眼睛澄澈真挚,仰起头专注地看着年长的人类。
“好了小树,你今天怎么一直在说奇怪的话,”安室透觉察到了春川树异样的认真,于是没有挣开被抓住的手,而是主动俯下身,凑近了绿眼睛的孩子,换回温柔的样子顾左右而言他地开了个玩笑,“一个人要怎么才能永远属于另外一个人呢?难道小树其实是个女孩子,想要在长大后和我结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