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暗草惊风,仇红一路纵马,朝着眼前乌色最深处而去。
旌旗猎猎,烈马嘶鸣,她所向披靡,挑枪断戟,跟随而来的偃月营众人,受她鼓舞,皆是热血难抑,提枪走马,与她里应外合,冲破敌阵,挥刃挽弓。
这一战,他们赢了。
仇红深入敌阵,以一敌千,斩贼首级无数,致使敌军全线溃败,被迫退至叁百里之外。
书写仇红战绩的邸报飞速传进宫城,本要悬梁自戕,以己殉国的梁帝,扔弃了白绫叁尺,双膝叩地,携领百臣,在含元殿双龙藻井之下,提笔写下对仇红的颂词。
天不亡后梁,赐仇红于云疆。
为仇红加官进爵的圣旨,一路上受到无数后梁百姓长跪相送。仇红一时间风头无两,名声大噪,后梁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时的林无隅,是云疆卑门县的县令,给仇红的嘉奖之宴,就在卑门举行。
仇红从前不识得此人,但当她领着偃月营入卑门休整后,她便再忘不了林无隅这个名字了。
入眼所见炊烟袅袅,人家安居,在满目疮痍的云疆大地上,林无隅管辖的卑门,竟维持着秩序和稳定。
后梁如今形势,在职为官中不战而降者,弃官逃命者,借职搜刮者,数不胜数。
林无隅,却真正担起了县令之责。
可惜直到庆功宴最后,林无隅才姗姗来迟,而他一来,就直接掀袍下跪,叩谢仇红。
仇红自觉担不起这一跪,却没想到,之后林无隅的情,更让她担不起。
一年后京城重逢,林无隅摇身一变,横踏青云,入主六部,身旁多的是热切万分、急于与之结交的名流贵族。
而他却跟着她一并离席,追着她的马绕出叁条长街,只为对她吐露心声——
“我是为你而来的。”
那句话分量不小,仇红愣在当场,沉默半晌,只说了一句:“林大人客气。”
她自认对七情六欲一窍不通,也不打算了解,林无隅却比她想象得还要执着。
他的执着却没能走向最好的结局。
仇红知他心意,又无法真心割舍掉与他的友谊,心中对他的愧大于一切,更让她无法做出施舍可怜他的更多举动。
仿佛命中注定,他们二人只能止步于朋友,无法求得更多。
七年前,仇红便对林无隅剖白过,他们之间绝无更多可能,这对林无隅并不公平,她只希望他想开,不必再执着于自己。
她这句话说得极为艰难,伤害林无隅的事她做不来,但偏偏又无可避免。
又一个七年过去,他们二人虽仍互称为友,林无隅却不再像从前那般执着固执。半年以前,他写来最后一封信,托人交给她。
信中内容,仇红到现在都还不曾读过,但在那之后,林无隅便再没有给她写过一封信。
仇红还没来得及生出更多的情绪,一旁的萧胥已经忍不住要将她拉出回忆。
“阿红,阿红......”
仇红没有应声。她的沉默落在萧胥眼里却成了说不出口的在乎。
见她不答,萧胥的嗓音染上了毫不掩饰的急切,“阿红,如今木已成舟,你不必再因此介怀......”
见她神色恍惚,似乎仍沉湎于过去种种,萧胥更为不忍,伸手拉住仇红衣袖,恳切道,“林无隅若真心待你,如今又怎么会明媒正娶他人......”
“萧胥。”
仇红如梦初醒,实在不解萧胥突如其来的情绪,她将柬帖合拢,放回函盒,再开口时,语气有着不怒自威的冷漠。
“你最好清楚你在说什么。”
萧胥深知自己口不择言,但他没办法在这件事上保持理智,很显然,他认为仇红也无法在关于林无隅的事情上对他抱有包容。
这让他更觉痛苦,并且难以忍受。
萧胥清楚地知道,横跨在他和仇红之间的鸿沟,不是曾经的师徒辈分,身份之规,而是林无隅,一个早就放弃了她的林无隅。
萧胥却无法张口为自己辩解。
因为林无隅同她有十五年。
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十五年。
而那是自己永远无法企及的过去。
萧胥哑口无言。
从他拜入将军府,称仇红为师的那一天起,他就从未逃出过与林无隅有关的阴影。
从未。
仇红见他不愿低头,似也失去了耐心,叹息一声后,对他道:“你走吧。”
“我只当你没说过这句话。”
她眉心紧蹙,换做从前,萧胥是看不得她皱眉,一定要将她烦心揉散才好。
但今日,他不再舍不得了。
“不。”萧胥站起身,高大的身子投下一道化不开的阴影。
“你一定要记得,我今日说了什么。”
他一字一顿,带着不容拒绝的笃定。
“你必须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