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一遍?”
“谁叫您非要去和她接触。第一年恰好撞上,悄悄违反一两次禁令也就罢了,第二年居然还没忘——”
“是你提醒的我欸!”
“要是我知道您居然真的找了过去,我一定不会提这件事。而且,我希望她猜出您到底是谁也是为您着想——”
“好哇承认了吧你就是故意和她暗示我是谁——你为我着想了什么?”
“就像妈妈他们,因为不知道您在场才会说出些您不会喜欢的话。要是您年幼的姊妹因为误以为您‘不在场’而对您说了相当冒犯您的话,做出了相当冒犯您的事,您一时生气,像杀了沙兰里塞恩大人一样杀了瓦琳娜瑞亚大人——这对您是多么大的一桩麻烦事啊!和那样的罪行相比,您现在不过是违背了陛下的小小的禁令,被陛下小小地惩戒了一下。”
“可我被这么小小地惩戒之后,对你很生气,想杀了你呢。”
“为您的任何意愿而死是我的荣幸。”说着她抬起下巴扬起脖颈,就像是为了让他更方便抓握。
如她所料,对方没有施力,她逃过一劫。但出乎意料,对方笑起来,告诉她:“我骗你的。我在卡索图里恩的旧宫闲逛,碰巧撞见了我那弱智的妹妹。当时我正在和原来属于卡索图里恩的那个养花的半魔说话,我自己都以为她听了你的那些暗示,看到别的半魔对我是什么态度,一定知道我是谁了——结果她一点都没往那想,哈哈哈哈哈!”
可能是因为经历了心情的大起大落,银发的精灵看起来像一座雕像一样凝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松开了她的脖子,顺势把手搭在她胸口,玩她从鬓角垂落的一绺银发。他漫不经心的继续说:“而且她那个孪生兄弟看起来也没传闻中的那么聪明。你特意嘱咐她隐瞒来历,瓦尔达里亚居然真的没起疑,没提醒他的白痴妹妹什么,就吃了来历不明的味道不同寻常的点心。”
“……也可能是瓦琳娜瑞亚大人没把那些点心给她的孪生兄弟,她一直很顾念‘卢米阁下’的安危。您还是不要因此就轻视了您那年幼的兄弟。”
“啊,我知道。这不用你说。”像是有些烦躁,他轻轻拽了拽那绺头发。接着那双猩红的眼睛从那绺头发移回她的脸上。他说:“虽然你的‘无心之失’没造成任何后果,可是——我还是很生气,卡狄莉娜!特别是我听见我的小妹妹告诉我:你居然和她说你猜我梦见了我母亲?”
“我不敢像您一样欺骗一位有真名的贵族。”
“你一直就很敢欺骗我。”
“我不敢的。”
“真的吗?”
“真的。”
“那你告诉我你那时候梦见了什么,不许骗我。”
“……我那时候说了:你告诉我,我就告诉你。”
“你那时候没得罪我,可你现在得罪我啦!快告诉我你梦见了什么,说了我就原谅你对我的冒犯。”
她向探身,距离近到快吻到他时才停下来。
“我梦到你了,卢克西乌斯。”她灰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他。
而他没有任何动容,只是欢乐地笑着。
“你才没有呢——快告诉我!我要生气了!”
“好吧——我梦见我见证了您和陛下的战斗,梦见您成为了新的魔王。醒来后我听见您的梦呓,感觉很吃惊:您居然没有梦见自己成为了魔王,而是梦见被自己的母亲杀掉。您居然渴望着自己一直所回避的死亡。”
“也没那么值得惊奇吧——要是我在几十年前的那时候就被露西莉亚殿下杀掉,那么多不幸的事就都不会发生了。那些精灵们不会被关在这里变成奴隶,又生下许多小奴隶。这个你母亲正在为他哭泣的死者,他也不会死了,因为他根本不会出生。”
她跟着他的视线看向远处,看向葬礼。银发的精灵正在点燃柴堆,送别自己的孩子离开这世界。
她说:“总会有战士被俘虏,总会有新奴隶降生。总会有像哥哥一样的半魔来到这个世界上,渴望着自己生来没有的东西,在追逐它的过程中悲惨地死去,死时无人在乎他。”
“可你哥哥有母亲和妹妹在乎他呢,他自己死了,活着的人还要接着为他悲伤。哎,温瑟尔真是怪蠢的,明明有爱着他的母亲和妹妹,为什么一定要去找死呢?”
“……想不到您这次没有把他的名字和别人弄混。”
“其实我一直没把他和别人弄混过——那个总是自不量力想挑战我的小子嘛,我印象深刻,就像对你一样。虽然弄混过名字,没弄混过他这个人。哈哈,这次遇见我那个妹妹,编故事哄她时我还把温瑟尔的事也编进了‘卢米’的身世。所以回来时就想着不如绕路去看看他好了。正好就是我到的前两周,他踏上了那趟要了他命的硫海之行。”说到这里,他轻笑一声,“要是他没那么执着于想当领主,他现在还活得很舒服呢——反正我是不会因为他可以去硫海的外层狩猎就老是叫他去硫海给我找什么东西回来于是叫他某一天不小心死在那。哎,子爵有什么值得向往的?即使当上伯爵,当上侯爵——也不过是个被无数压在自己头上的强者役使,被魔王役使的更弱者。没有当上魔王的潜力,追逐力量毫无意义。”
被议论的死者在他被议论的这会功夫已经烧完了,因他本人正在硫海的森林里被魔兽啃食,这里只有枯枝、落叶和幻术。不过火葬后,他的母亲仍然认真地开始捡拾起灰烬,把这“骨灰”汇聚到一个陶罐里。在她捡拾的时候,四周的乐手们和歌手们开始了他们的演奏和演唱,优美的歌声伴着悠扬的琴声乘着清风吹进树上的人的耳畔。这是精灵非常出名的乐曲,欢乐的祭典上有它,在悲伤的葬礼上也有它。精灵们喜欢它,因为它的主题是歌颂生命。她旁边的人也喜欢它,这时候好像他也被这耳熟能详却百听不厌的旋律吸引住了。他没再说什么,沉默地聆听着。于是沉默维持了好一会,直到歌唱到了最后:
只要你还能呼吸,就好好地生活吧,
享受这阳光,这清泉,这丰饶的土地
在太阳和月亮下歌唱跳舞,让你的生命充满笑声,
活着的时间是多么有限啊,这世界上
没有任何一种生命无有它的尽头,
即使是永恒的神,也会在时间中消亡。
乐曲演完了。
这时候她听见他再次开口:
“听我说你哥哥的坏话,是不是很不高兴?”
她无奈把视线收回来看向他。
“实话不算是‘坏话’。”她回答,“不过,他就是想要这个,他的梦想,他的渴望,他没法放弃它转而去过明智、安逸、舒适的生活。”
“是啊,你同情他,因为你也是这样。你明明可以安逸地留在这里。”这样说完,他又一次问她,“所以告诉我吧,卡狄莉娜,你那个梦,你最渴望实现的梦想——到底是什么?我才不信你梦想着我成为魔王。”
“我梦想着我来见证您成为魔王——好吧好吧,告诉您我到底梦见了什么。”
于是她把曾在那个塔楼上告诉过那个年幼的女孩的话也告诉了面前这个成年已久的男人。他听了后快乐地大笑起来,笑声听起来就和她梦见的那个新魔王一样张狂而肆意。她见过的魔族里只有他会那么笑,所以说——她刚刚真的没有骗他嘛。
“真是你才会做的梦啊,卡狄莉娜!”他快乐地张开手臂搂住她,就像一个把好玩的玩具捞到怀里的孩子。接着他兴致勃勃地和怀里的精灵许诺说:“放心,我一定会帮你实现梦想!哪怕羸弱的你在那里非常危险,很可能不知道怎么就被战斗殃及死去了——我也会在决定要掀起纷争的时候把你带到漩涡的中心,让你有机会能坐在某个高处,一边看脚下的纷争一边想:真有意思啊!”
“那真是太好了,我不胜感激。”
“感激不用——啊,但是,有一件事,你记好:从现在开始,不要再自作主张地做任何让我那个年幼的姊妹意识到我是谁的事。”
她停住了将要吻他的动作,灰色的眼睛再一次一眨不眨地注视他。
她开口问道:“那么您的意思是,如果瓦琳娜瑞亚大人因为她的无知惹恼了您,不管她是怎么惹恼您的,您都会放过她?”
他没有立刻回答她,而这迟疑就是最清晰的答案。
之后,她做了一个并不恰当的反应。一般她不会在这种情况下继续说话,但是那一刻,当她意识到他的答案的那一刻,那个年幼的小女孩在她的回忆里用那双从来没流出过恶意的黑眼睛望着她。
她继续开口,对他说:“要是您真的想要一个真正的妹妹,您得先做一个真正的哥哥——”
漆黑的魔力猛然缠住她的脖子,把她凌空提起吊在半空中。她扒着那股魔力凝成的粗糙绳索好让自己的颈骨不至于被勒断。那上面还有倒刺,她的手掌和脖颈很快被扎得血肉模糊。
但她现在感觉不到痛,因为比痛更可怕的事近在咫尺。
“卡狄莉娜,”银发的公爵笑着对她说,“有时候少说点话,有助于你活着。”
魔力抓着她甩向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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