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克扬道:“江州的dna实验室水平排在全省第二,只比省厅稍差一些,回家睡一觉,结果就应该能出来了。”
此时此刻,dna提取室正在有条不紊地开展工作,张晨和助手通过离心机、恒温混匀仪、自动化提取仪等设备,准备把dna从样本细胞中释放出来。他们采取的chelex-100提取法是最常规的提取方法,主要用来提取血液、精斑和混合斑等。提取出来的dna样本接下来就要使用pcr(聚合酶链式反应)技术,进行数万倍扩增。扩增好之后的dna样本被送到dna检测室进行检测。
dna检测室是整个dna实验室的核心。江州新购买的这台dna检测仪可以测出24个基因位点,而一般测出16个基因位点就能够全面锁定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某个人。
等到dna检测室得出dna数据后,通过计算机输出并形成鉴定报告,经过审定的鉴定报告可以形成案件的直接证据。
从提取、检测到得出鉴定报告是科学过程,不管案子多么十万火急,也没有办法加快速度。张晨唯一能做的就是加班,连夜工作,争取尽快拿出结果。
8月27日早上6点,侯大利醒来以后,拿起手机查看,遗憾的是没有短信,也没有未接电话。他很想给张晨打电话,询问进展,调出张晨电话,又放弃,再调出,再放弃。最终,他将打电话的想法强压下去,到健身房锻炼。
健身房里,张小舒已经汗水淋漓。
“这么早?”侯大利的目光在张小舒身体上一掠而过,赶紧回避。
张小舒停了下来,拿毛巾擦了擦汗水,道:“我要向你学习,每天坚持锻炼。”
“送到部里的样本什么时候能够出结果?”侯大利看了一眼沙袋下端。由于张小舒经常拍这个部位,沙袋下端出现了明显印迹。
“部里面的大项目太多,我们这个小项目只能排队。”在进入公安队伍之前,张小舒身材苗条,稍显柔弱,整个人很有文艺范。进入公安队伍后,她时常在健身房锻炼,身材变得更加紧实,有点“挺拔”的感觉,与文艺范渐行渐远。
侯大利想到江克扬提出的问题,随口道:“聋哑人有什么身体特征?”
张小舒道:“说具体一些?”
侯大利道:“‘8·3’案件中的死者如果是聋哑人,他的身体有没有异于常人的特征?”
张小舒道:“异于常人的地方就是耳朵,发生于外耳或中耳的听力损失被称为传导性听力损失,如中耳炎、鼓膜穿孔等。发生于内耳或蜗后神经病变的听力损失称为感音神经性听力损失,混合性听力损失是传导性和感音神经性听力损失的混合体。”
侯大利道:“‘8·3’案件中的死者口、鼻、双耳有流柱状血迹,双眼肿胀瘀血,面部变形,鼻骨、右颧骨、上下颌骨骨折,手触之有骨擦感,这种情况下,能不能通过检查耳朵,确定死者是不是聋哑人?”
“头部受伤如此严重,耳朵大量出血,有可能会影响检查。”张小舒忽然灵光一闪,道,“我以前在山南医学院的学报看到过一篇文章,由于发育的问题,先天性聋哑人的皮肤纹理与寻常人不一样。文章发表在四年前的学报上,我还有些印象,具体内容记不清楚了,得找到当时的论文。”
侯大利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指望张小舒真的能够给出答案。谁知,张小舒还真的看到过类似研究。这是一个意外惊喜。侯大利道:“既然有这个技术,我们赶紧到山南医学院,不仅要找到论文,还得找到论文作者,请作者帮助我们查看‘8·3’案的尸体。”
张小舒道:“我得向李主任请假。现在时间还早,李主任应该没有起床。”
侯大利继续留在健身房锻炼,张小舒则到楼上洗漱。到了上午8点半,张小舒这才拨通了李建伟主任的电话。
在判断徐静死因这个关键问题上,张小舒和李建伟产生了明显分歧。事实支持了张小舒的判断,李建伟在判断死因上出现了严重偏差。这个偏差如果没有及时纠正,将产生重大失误。李建伟表面上云淡风轻,实则内心深受煎熬,接连几天失眠,到了上午8点半时,仍然躺在床上,半睡半醒。
被电话惊醒后,他看到张小舒的号码,没有立刻接通,等手机响了一会儿,这才接通电话,沉声道:“有事吗?”
张小舒道:“李主任,我请假,准备回山南医大。”
李建伟道:“为什么要回医学院?”
山南医大前身就是山南医学院,李建伟曾经在医学院进修过,所以习惯称山南医大为医学院。得知侯大利的想法,李建伟脱口而出:“聋哑人核心是听力问题,难道听力出现问题会影响皮肤纹理,这有点悬吧?”
张小舒道:“从理论上来说,先天性疾病和其他类型的疾病会导致皮纹变异。我没有研究过,只是记得有这么一篇论文。”
“哦,是这样啊,那还是有可能。你去吧。”
李建伟放下电话,又躺在床上,只觉得疲惫异常。这种疲惫不仅仅来自身体,也来自内心深处。他素来对自己的本事颇为自得,这一次对徐静死因判断失误险些造成重大事故,尽管没有受到责备,可是挫败感如影随形,反复撕咬着他的自尊心。刚刚接到的电话又让他觉得自己的知识落伍了,做了一辈子法医,还真没有听说过看手纹可以判断是不是聋哑人。他在刹那间生出了急流勇退之心,随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作为江州法医的负责人,轻易甩手撂挑子,不符合自己的人生理念。
他在房间转来转去,心道:“这几天没有给张小舒好脸色,是不是自己太狭隘了?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是她提出的异议才让自己避免了犯大错误。”
李建伟心神不定地来到副支队长老谭办公室。老谭精于足迹和指纹,却也没有听说凭着手纹便可看出是否为聋哑人。
高速路上,侯大利戴着手套,专注开车。
张小舒坐在副驾驶位置,望着往后疾退的行道树,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干脆沉默起来。
行驶了三分之一路程,侯大利打开音响。从音响中飘出来的依然是《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忧伤的旋律在车内流淌,更让张小舒内心深处的伤痛一点点聚集起来。这一段时间,她经常回想母亲离开前的生活细节。那时父亲和母亲经常关在卧室吵架,偶尔还能听到屋内传来“砰砰”的声音。那时她尚年少,对“砰砰”的声音意味着什么懵懵懂懂。现在回忆往事,她明白是父母关在屋里打架。经历了邱宏兵案后,她总是不由自主地回忆起母亲失踪前夕的一点一滴。回忆不仅让其痛苦,也让其格外害怕。
车行三分之二路程时,侯大利主动道:“你的进步很快,我听朴老师说起过,省厅杨浩主任多次表扬你。”
张小舒轻轻“嗯”了一声。
侯大利道:“到了医大,我们先去翻学报,找到当年发表学报的老师。如果有可能,我们要想办法邀请这位老师到江州,仅看手印,效果不一定好,毕竟没有看现场强。”
“医学院的教授做实验,发表论文,但是具体观察某一个人的手印和脚印,不一定比我们强。”张小舒幽幽地望了侯大利一眼,道,“大利,我作为我妈的子女,能否问一问案件的进展?这一段时间你一直在忙其他的案子,估计没有多少进展。”
侯大利道:“有了进展,我们会通报,希望你能理解。”
张小舒望着窗外,过了一会儿,道:“大利,这些年来,你除了办案就是办案,根本没有自己的生活。难道,你这一辈子都要这样过吗?”
侯大利随口敷衍道:“一个案子接一个案子,忙得团团转,我没有想太多。”
侯大利无数次扪心自问,难道我以后不再谈恋爱了吗?答案是否定的,他没有永远单身的想法,只是暂时没有找女朋友的意愿。随着与张小舒接触越来越多,他多次尝试在心里把张小舒放在女友的位置,每次如此思考之时,内心深处的阴影就会涌出来,遮天盖地。除了往事,还有杨永福这条毒蛇也横在他们中间。在没有彻底安全之前,他不想再谈恋爱。
说了几句话后,两人又陷入沉默。越野车进入阳州,直接开到山南医大。在暑假期间,医大图书馆里仍然有很多同学,同学们安安静静读书,整个大楼几乎没有说话声。张小舒在图书馆很有人缘,不断有工作人员过来打招呼。在查学报时,一名女管理员把张小舒拉到一边,道:“小舒,听说你成为警官了。我们学校毕业出去的,当警官的倒是很少。你的选择很奇怪,也很有劲。”
张小舒道:“刘老师,我过来查学报。”
刘老师道:“我知道你来查学报。那是你男朋友吧,好帅。”
张小舒笑道:“他是我的同事,一起过来查学报。”
刘老师道:“你在我们图书馆待了好多年,就是我们图书馆的一员。有时候,我来到阅读区,下意识就要看看你以前经常坐的位置,仿佛你还在那里看书。”
医大图书馆是张小舒在大学时代最常去的地方。在无数个寂寞夜晚,她独坐于此,消磨时光。台灯的柔和光线洒落在小方桌上,格外温暖,让其心情平静。今天,回到旧地,张小舒在倍感亲切的同时,又清晰地感到疏离。走出校园,哪怕只有一天,那也就不再是大学生了,很难找到当年的心境。
刘老师找来近年的学报合订本,放在张小舒常坐的那个位置,又端来咖啡,送给两人。
侯大利喝了一口香醇咖啡,道:“你在学校人缘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