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他的眼光独到，从事地产行业近三十年来做出了很多个享有盛誉的楼盘，好几个都是行业内的标杆，前几年“田园集团”这四个字就是金字招牌，意味着质量好、升值潜力高，就算价格比周边楼盘贵也会优先考虑购买。

二来他从商风格比较中庸，和气生财，就算有什么商业竞争也不会把对手逼到死路，再加上他平常喜欢参与一些慈善项目，所以圈内圈外的人缘都比较好。

这是田语第一次听到有人骂田成善，她浑身的血往上涌去，手指都忍不住哆嗦了起来，不得不抓住了扶手，以免失态。

情感上她无法接受有人辱骂她的父亲，但理智上她明白，一个小老百姓花费了巨款买了桃花源邸的房子，结果以前吹得天花乱坠的规划全泡了汤，房子贬值几乎成了既定事实，能不生气吗？

“偷着乐吧你就，”司机接过了话茬，“你们最起码拿到了房子，那边二期的据说都停工了，能不能交房都不一定呢。”

“也是，”大叔有点后怕，“这要是拿不到房子，我们都要跑到田园集团顶楼跳楼去。”

……

大叔和司机你一句我一句的，从桃花源镇讲到了现在的断贷潮，把田园集团这类的资本家骂了个狗血淋头。

田语沉默着听了片刻，忽然问：“大叔，听你这么说，这小区现在好像一无是处，你在市区也有住的地方，为什么还要住到这乡下角落里来啊？”

大叔嘿嘿一笑：“那倒也不是一无是处啦，这里冬暖夏凉，你到了就知道了，和外边最起码相差四五度，咱们年纪大了，就喜欢这种暖和一点的地方，景色也美，入冬了就来养养生。”

“其实这一块真的是风水宝地啦，”司机感慨道，“背山面海，无论什么时候都风平浪静，看中这块地方的人眼光的确好，规划也不错，就是没用心开发，太可惜了。”

“我听说田成善已经不在了？”大叔继续八卦，“一朝天子一朝臣，难怪。就是我们这些人被他坑死了。”

……

公交车晃晃悠悠的，开了大概半个小时，终于到了目的地。

桃花源镇是一个扇形的半岛，由一座东西向的弧形山脉将半岛和大陆分隔成两块，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海湾。往南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沿着海岸线有约莫数公里的绵白沙滩，是一个得天独厚的所在。

最让人惊喜的是，这里的海水清澈，距离海岸线不到十海里处有六座大大小小的岛屿，可以开发奢华度假项目。

当时请的设计团队一起根据这些独特的地形策划了一个“六星伴月”的总方案，作为项目中心的“月”，半岛两边建造高端度假小区和别墅，配套商场、游乐园、沿海美食广场等设施，“六星”则是附近的几个海岛，分别打造奢华海岛度假、海上乐园和丛林探险等，通过栈桥或水飞互相连接。

“六星伴月”的最初设想，就是田语提出来的。

策划很完美，现实太骨感。

站在公交车站往前看去，左侧的半岛几乎一片荒芜，造了一半的桃花源邸二期钢筋水泥裸露着，看起来有些狰狞，和右侧一期的绿意葱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田语沿着马路缓缓而行，边走边看，花了约莫两个小时把这个半岛逛了一半，最后上了二期后面的那座小山包，坐在一块岩石上吃起了今天带过来的速食午餐。

“你来这里干什么？”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田语转身一看，居然是那个合安建筑的小麦。

“随便转转，了解一下情况。”田语轻描淡写地道，“你怎么也还在这里？”

“没地方去，没钱不敢回老家，别的工地也差不多停工了，这里总算还有个不花钱的工棚住，”小麦走到了她身旁，瞟了一眼她带来的吃的，眼神复杂，“怎么，资本家的女儿也就是干面包就矿泉水？”

“这不是欠你们钱吗？”田语神情自若地咬了一口面包，“能省点是点。”

小麦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神情复杂：“你还来这里干吗，不是都要放弃这个项目了吗？这里好多工友和一期的业主都对你们公司憋了一肚子火，小心被迁怒了。”

“谢谢提醒，”田语笑了笑，“不过谁说要放弃了？”

小麦怔了一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哈哈大笑了起来：“田小姐，现在这里荒山野岭的就你我两个人，没有媒体、没有观众、没有你们公司的高管和员工，你还要装吗？你看看这里，这二期已经停工三个月了，原本明年年中要交房，现在肯定延期，别的轻轨、海岛开发和配套设施都毫无动静，你跟我说谁要放弃了？那天你在公司门前斩钉截铁地说会解决我们的薪水问题，我还高看你一眼，现在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就太不够意思了吧？”

田语转过头，定定地看着他。

这个叫小麦的年轻人长得还挺帅的，人高马大、俊眉朗目，可能是因为长期在工地的缘故，皮肤呈健康的小麦色，看起来不想是搞建筑工程的，倒像是时装模特。

“你很喜欢这个项目？”田语安静地打断了他慷慨激昂的控诉。

小麦住了口，沉默了片刻，忽然像只泄了气的皮球，抱住了自己的脑袋，自嘲地笑了：“被你看出来了，是的，我很喜欢这里，我看过售楼处的沙盘，他们说是你亲自参与策划的，六星伴月这个名字想想都太美了。这个项目我干了三年多了，从那块奠基石的第一抔土开始。这里的一草一木我都熟悉，我还租了船到过那几座小岛，想着要是工程开始了的话该怎么着手，我甚至还想过，要是这几年干下来钱够的话，就不回老家盖房子了，花个首付在这里买个小套型，结果……”

结果一场空。

项目干了一半，钱也没拿到，白受了苦落得一场空。

两个人都沉默了。

半晌，田语仰起脸来，小镇的阳光洒落在她的脸上，带来暖意，驱散了冬日的严寒。仿佛想要汲取能量似的，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来迎视着小麦的目光，诚恳地道：“对不起。”

小麦怔了一下，不太自然地避开了视线：“没事……没关系……要不是工友们太可怜了，我也不会……去你的公司闹事……”

“你放心，这个小镇，我会竭尽全力不放弃。”田语笑了笑，“希望你到时候还是在这家公司，帮我把好工程质量关。”

小麦的手掌不自觉地握紧，半晌才郑重地道：“好。”

一整个下午，田语在小麦的陪伴下逛完了小镇剩下的地方。

小麦从工地拿出来两辆自行车，一骑起来吱扭吱扭地响，田语很久没骑这种自行车了，一上车晃晃悠悠的，差点没摔了，小麦慌得扶着她的后座跑了好一会儿才撒手。

最后田语去了停工的二期工地，工地里静悄悄的，但是看得出来，这家公司的现场管理做得很好。很多建筑公司的工人为了省力省钱，都把建筑垃圾随便埋在工地里，但是他们都有专门的指定位置，工地和造了一半的楼房里整洁干净。

这是田成善以前教给田语下工地视察的小诀窍。

回到市区已经傍晚了，她来不及回家开车，索性就在地铁站换乘，去了程家老宅。

程家的规矩重，每个周末都有程家的家族团聚日，大大小小十几口人都会在老宅吃饭，年轻一辈的也都不敢懈怠，唯一例外的就是程慕允。

作为家族掌门人、程擎最为得意的长子、程奶奶最金贵的长孙，他好像拥有着无人可及的特权，一年出现不到几次也丝毫不影响长辈们对他的喜爱、小辈们对他的尊敬和惧怕。

老宅里已经很热闹了，程家人丁兴旺，光程擎这一辈就有兄弟姐妹四人，到了程慕允这一辈开枝散叶，有了十来个，现在第四代也陆陆续续地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