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季晓已经不在房间了,你在客厅里找了一圈,发现他在冰箱上贴了一张纸条,写着:『买点东西,很快回来。有事给我发消息。』
明明可以直接发消息的,干嘛用这么原始的方式?
话虽如此,直到此时你才想起来,你一直没有回叶青的消息。
『今天不太舒服,可以不过去吗?』
下午三点了,他应该刚醒。
你发完消息就从冰箱里拿出中午的剩菜加热,等从微波炉里拿出来,叶青刚好回消息。
『哪里不舒服?』
『要去医院吗?』
『我过去接你?』
……微妙的心虚感。
『不用了,就是有点头痛。』你字斟句酌,酝酿了好一会儿,终于发出下一条,『我们明天谈谈可以吗?』
那边没有回消息。
你放下手机吃饭,一直到吃完了饭,他还是没有回话。
……今天一直没出门,出去逛一逛吧。
你隐约觉得叶青可能会直接来找你。这时候跟他见面恐怕是最糟的选择,还是先躲开比较好。
去哪呢?你在这个城市几乎没有朋友。
你披上外套,独自坐地铁到码头附近,沿着海边水泥垒成的岸边散步,走了很久,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观海位置,手臂撑在栈桥的围栏上,远远地看了很久的海。
你的心总是很乱。
大城市有很多声音,这些声音有好的也有坏的,你没办法辨别,总是感觉嘈杂,因此焦虑难安。
老家那边,父母亲戚觉得你非常优秀,年年都把你当做正面教材拿出来讲,结婚生子的表兄姊们也常常随声附和,要孩子们学习优秀的姑姑,说你在外面飞黄腾达。他们都是出于好意、出于真心的夸赞,这本应该让人高兴,可你没办法不感到重压。
小的时候就是这样。你成绩从小就不错,否则不会考上名校,还在专业八竿子打不着的情况下进入现在的公司。可你从来不觉得自己多厉害。你可能只是比较幸运的普通人。
而在这个城市,你甚至连幸运都算不上。你是非常普通的「普通人」。
做普通人没什么不好的。你大概在大学毕业、在本专业拿着优秀的成绩单找工作连连碰壁时就接受了自己的普通,可核心的问题在于,你身边的人不接受。
他人的眼光根本不重要。可他们并不是瞧不起你啊,他们就是真心觉得你能做到,你无法不向他人向往你成为的方向努力。
所以你非常努力。
你的社交能力并不强,没办法融入公司任何一个派系,但是每个项目组长提到你,都会说一句「黎潮真的不错」,你认真对待每一份工作,甚至不为了升职,只是为了让身边人知道你确实很优秀。
……根本没必要。
太累了。累得想死。喝酒之后会出现类似性瘾的症状。越努力越焦虑,压力完全被自己累积起来。
这是不是就是内耗?
你每天都在消耗自己。
根本不需要赚那么多钱,根本没有在大城市工作的愿望,比起在外面旅游爬山,你更喜欢在出租房自己待着玩手机。
你握住冰冷的栅栏,慢慢在冬日海边冰凉的栈道上坐下。额头贴在木色的围栏,前额一片冰凉。你抱着几段围栏低下视线,定定地望向远方粼粼的海面。
还是下午,太阳经历落下的过程,已经在西边了。海面染成赤橙相间的色泽,像是此刻天边的火烧云。水天一色,视野尽头的碧空蜿蜒出一线朦胧的清湛。眼前映着满满一片灼烧的薄暮。
海面像是火海呀。
跳下去会变成焚烧的鸟吗?
你会从裙摆灼烧、从足尖燃烧、从发梢引燃,变成浴火的鸟儿,融化在海里吗?
这个时候,你的手机突然响了。
是叶青。你接听了。
“黎潮。”叶青在那头说,“回头。”
这时你的身边恰如其分投下了一道长影。
你愣了好一会儿,才迟钝地转过头、看向身侧。
他撑着栏杆,难得气喘吁吁,额角还在流汗,外套甚至是敞开的,刚刚运动过的热气隔着一段距离都传过来,吐息全是升腾的白雾。
夕阳洒在他的脸庞,勾勒光晕朦胧的轮廓。
“……你跑过来的吗?”你怔住了,还坐在栈道上,不知道该不该起来,犹豫一会儿,叶青直接蹲下来了。
你惊吓了一下。
他和这个动作就很不搭。
“怎么回事?”他凝视着你,“你想说什么,现在不能说吗?”
你才想起自己最后跟他发了什么。
“……你不会在我手机装了定位吧?”
叶青默认了。
你睁大眼睛。
——他居然在你手机装定位软件?!
这种行为完全算恐怖吧!可以发论坛的程度!
“你想分手吗?”不等你质问,叶青直白地问,“我做错什么了吗?”
他今天和以往风格不一样,都这么长时间了,视线一点儿都没往你的肩颈看,居然没发现季晓留下的痕迹,始终一眨不眨地盯着你的脸。你发现他的手指在轻微的颤抖,呼吸仍然急促,视线执拗地落在你的眼睛里。
他看起来精神并不稳定,像随时会把你绑起来塞进车里。
“不是…不是的。你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我今天心情不太好。”你下意识说谎了,“想自己出来散散步。”
你听见他很慢、很深的呼吸声。
他慢慢地换了一口气,白雾很快弥漫消散,又从他的眼睛里凝结。
他终于冷静下来了。
他仍然看着你,只看着你的脸,大概是蹲得不舒服,于是半跪下来,伸手触碰你的侧脸。
他的手比冰块还凉,渗出冷汗的湿润,像那股清新的薄荷香的具象化,你被冰得打了一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