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四，上学期。

陆仟的德语B1考试第一次没过。

德福分为四个部分——说、写、读、听。在A1、A2的考试中，若是其中某一部分没过，则视为考试全挂；但从B1开始，每个部分都各自独立，若是某一单科没有通过，考生可以选择单独重考特定的科目。

而陆仟挂的就是“Sprechen”（说）的部分。

虽然考试前甘明熠已经陪着她模拟了好几遍例题，但或许是因为跟男朋友对着飚德语总是有些许羞耻，陆仟练习之前就有点不情不愿，练习的时候更是不太走心。而甘明熠的德语也不过就是吃高中时的老本，A1、A2的内容还可以应付，B1就有点吃力了，于是两个人的练习效果大约等同于——没有练习。

到了考试的时候，陆仟还碰上了一个德语特别流利的语伴，拿到试题后对方嘴巴没停下来过，根本不给陆仟一点插嘴的机会，且用的词汇特别高级，令本就有些紧张的陆仟更加无所适从。

从考场出来的那一刻，她就对等在外头的甘明熠哭丧起了脸，尽管成绩还要过段时间才能出来，她却已经苦哈哈地挂在男朋友的身上一边听他安慰一边掏出手机，开始查询下一场B1考试的时间是何时。

甘明熠反手摸着她的脑袋，嘴上一直尽力宽慰着垂头丧气的姑娘：“没事，口语确实不容易的。反正可以单独考。”

“话说怎么说啦，但是还是好烦哦，又要开始准备了…”

“我给你找个德国外教试试？”

“行呀，你帮我问问…”陆仟微微睁大眼睛，“海都下一场B1考试居然是三个月之后。”

她抓耳挠腮：“还要等那么久嘛。”

甘明熠凑过来看陆仟的手机，伸出手划拉两下：“去别的城市考呢？你看，醋都半个月后有一场。”

陆仟瘪起了嘴：“还要飞过去考试。”

“我陪你去啊。”甘明熠自然接上，说罢便掏出了自己的手机，开始翻看日程表，“12月14号对吧？那天有专业课，但是问题不大，我跟齐老师说一声就是。”

他打开订票App开始买票：“老婆，想几点去？”

陆仟哭笑不得：“我还没报名呢，你一会再买。”

“嗯，你报完名告诉我，我去订机票和酒店。”

“好。”她忽然撒娇，“老公，饿啦！”

闻言男孩笑得温柔：“走，吃好吃的去。”

吃到一半，陆仟还是忍不住想到刚刚考试时的场景，边想边叹了口气：“太难了，德语太难啦。”

她抬头对上对面男友含笑的双眼，忽然又想到什么，满脸艳羡：“托福过了就是好呀，早知道我就不选去德国啦。”

对于陆仟这一类的发言，甘明熠早已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很清楚陆仟嘴上总是在为德语发愁，但学习德语的事却一天都没落下。“早知道去美国”这话他听了无数遍，却从没见陆仟真的动过一丝换国家留学的念头。

他抬眼，轻哼一声：“那你考托福啊。”

陆仟笑嘻嘻不说话。

甘明熠一边给她夹菜，一边继续故意说道：“考不考托福？跟我去美国？”

陆仟瞪大眼睛，满脸无辜：“现在考来不及了呀，这个寒假美国就要考试喽。”

甘明熠又气又好笑，可他就是拿装无辜的陆仟毫无办法，每次都气得牙痒痒却又觉得她这副模样可爱至极。他无奈道：“好了好了，没要你真去。”

说罢他皮笑肉不笑，语气有些哀怨：“毕竟陆姐可是说过，‘不会为他人改变未来’的呢。”

陆仟立马喷笑，丝毫不因为男友的冷嘲热讽而生气，反而是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哎？小甘同学学坏啦！”

她伸出手来挠了挠对面一脸愤愤不平的男孩的下巴，嘴里发出“啧啧啧”的声音，逗弄道：“还会反击啦！”

甘明熠夸张地翻了个白眼，脑袋却顺从地把下巴伸过去给她闹着玩。

陆仟逗完甘明熠，继续笑道：“…不是早跟你解释过了嘛，我还有下一句的。”

“我没长耳朵，”甘明熠继续用夸张的讽刺语气说道，“听不见。老婆给报销买个耳朵呗？”

“买买买，”陆仟哈哈大笑，“买个耙耳朵行不行呀？”

“买个硬点的耳朵吧，老婆。”甘明熠叹了口气，“我现在这两只耳朵，都太‘耙’了。”

陆仟笑得停不下来。

欢笑过后，甘明熠却忽然换了一副认真的神情，他思索片刻，缓缓开口：“仟仟，我要不也报名试试B1吧。”

低头吃饭的陆仟还没反应过来：“啊。你报着玩呗，看看你德语水平现在在哪个级别。”

“嗯。反正单科没过可以补考。”

此刻陆仟才像是明白了什么，她惊讶抬头，对上男孩炯炯有神的双眼，她微微张大嘴，心跳火速加快，唇瓣颤动了几下，她眨了眨眼：“老公…”

“怎么样？”甘明熠一动不动地盯着她，“我也去考。”

陆仟抿了抿嘴，慢慢坐直了身体后将筷子放下，她也褪去了脸上调侃的表情，转而变得严肃起来：“老公，我跟你说过了，我们不要为了爱情改变未来。”

“我真的对异国恋这个事情有信心的。”

“有信心，完全就是因为你。”她说得恳切，“因为你，我才觉得异国也什么大不了，你相信我好不好？”

甘明熠立马接上：“我不是不相信你。但是未来本来就是瞬息万变的，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我也没想到我的人生中会出现一个你，可是你就是出现了。我也没想到我会这么爱一个人，但是我就是这么爱你。”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无比温柔：“‘未来’和’计划’这种东西，本来就是人自己定的。那想改不也是很正常的事吗？”

陆仟有些心急：“可是你从考海音开始就一直想着要去美国啊，齐老师也是美国毕业的，你连教授都见过了，托福都考了，作品集也录好了，你…”

她越说越觉得上火：“读研这个事情，你别当儿戏呀。”

陆仟情绪有些激动，胸脯开始一起一伏，嘴里微微喘着气，甘明熠却依旧一副平淡无奇的模样，他垂下眼，夹了两口菜，又缓缓抬眼：“我没当儿戏。”

“教授是见了，但他也没说就一定收我。”他的脸色越来越淡，“新英格兰的报名材料我确实交了，但也不影响我考德福。”

“你要是没过德福怎么办？”陆仟无奈道，“我还不了解你吗？你要真去考了，就一定要考到过为止吧？这次B1你哪项没过，你肯定要准备下一次。”

她顿了顿，踌躇片刻，再次开口：“如果，万一，你真的都没过…”

甘明熠一脸无所谓地打断了她：“也不是不可能，毕竟这么久没学了。”

陆仟叹气：“…那你就不考了？不可能。”

她现在太清楚自己男友的性格了。既然他已经把话说出了口，那就证明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甘明熠是不可能只考一次B1的，若是没考过，他肯定会考到过为止。

但这个学期结束，按计划安排甘明熠应该就要飞美国参加考试了。大四上学期开始，陆仟就在同时准备德福和这个学期要写的曲子，就是为了早点把后面的安排完成，看看寒假是否有空陪他去美国参加入学考试。

“寒假就考试了，老公…”陆仟放软了语气，“你这段时间专心练琴，好不好？”

甘明熠抿着嘴不说话。

陆仟看着对面男友明显犯倔的模样，又叹了口气，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颊：“老公，你别…”

甘明熠忽然微微侧头，偏离了她的手掌，他依旧盯着桌上的碗，面色平静道：“先吃饭吧。”

话音刚落，他又主动给陆仟夹了几口菜，只是说话语气依旧是遮掩不住的有些低落：“快吃吧，你刚刚都饿成什么样了。”

陆仟见状心中无奈更甚，她不想因为这个事情跟甘明熠吵架，她知道对方完全是因为爱她所以才作出此决定，但她的想法依旧跟甘明熠第一次提起这件事时一样未变：没必要。

真的没必要。

她从不觉得爱情这件事可以凌驾于学业之上。她也不希望自己的男友为了她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尤其还是在对方已经准备充足的基础上。

更何况她是一个从不说肯定话的人。虽说跟甘明熠正式确定关系以来，事实证明了暧昧结束二人还是前所未有的合拍，心结解开之后更是没有什么需要再大吵特吵的矛盾，陆仟都还没反应过来，两个人就已经顺顺利利谈了快大半年，若时再把之前暧昧的时间算上，她跟甘明熠在一起已有一年之久，这远远超过了她之前任何一段恋情的持续时间。

可是，疑心和担忧是刻在陆仟骨子里的特质，她改不掉。

万一呢，万一他们分手了呢？她不是没有小心翼翼地想过这个问题。

一想象到跟甘明熠再次分道扬镳的情景，她就内心抽痛，可她必须得承认一件事实：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好。

所以她在做未来规划时，无法不把一些假设的事情也添加进去。她不想有一天她和甘明熠真的因为某些事情分手了，会耽误对方的人生。

当然，每次想到最后，她都会回到她唯一能肯定的事情上：她不想跟甘明熠分手。

陆仟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菜，因为脑海中混乱的思绪逐渐走了神。而甘明熠也反常地沉默了下来，包厢里一时一片寂静。

心不在焉的两个人把饭勉强吃下了肚，嘴里和心里都觉得不是滋味。菜还剩了一大半，却都双双不由自主停下了筷。

甘明熠先开了口，他面色恢复如常，状似无事地笑了笑，一边起身一边道：“老婆，我去买个单。”

“嗯。”

陆仟的眼睛始终盯着男孩走远的背影。

小情侣走出饭店，嘴上依旧沉默着，手却自然地握在了一起。

甘明熠侧头：“先送你回家？还是想再逛逛。”

沉浸在爱河里的他前几天在陆仟的提醒下，突然想起头顶上还有两位发零花钱的领导在，于是念念不舍地跟心爱的女友亲了又亲，一脸悲痛的独自回了父母家，在甘妈甘爸的调侃之下心急如焚的陪着父母，时刻在手机里问自家女友“今天能不能回自己家住”。

陆仟每天都一脸好笑的回复他：再陪一陪。

陆仟也仰脸回望：“回家好啦，考完试有点累。”

“嗯。”甘明熠亲亲她的发顶，“辛苦了，老婆。”

看他脸色有好转，陆仟也不由自主笑了起来：“你也辛苦啦，陪我考试的小甘。”

“小甘应该的。”

小情侣终于是展开了笑颜，说说笑笑地坐上了车。

下车时，陆仟阻止了同样要下车将她送上楼的甘明熠，俯过身去捧住男孩的脸使劲亲了又亲，刚想离开对方的双唇时，被他的大手一捞，二人接了一个悠长的吻。

轻喘之余，陆仟听见耳边模模糊糊的声音：“今天想抱老婆睡。”

她轻笑：“你都多久没回你爸妈家啦，再待几天吧。”

说罢她抚摸了一下他的脸颊，刚准备下车，身后传来甘明熠没什么情绪的话语：“之后还不知道有多少抱着你睡觉的时间。”

“……”陆仟立马回头，对上甘明熠盯着她的双眼。

男孩的眼神晦涩不明。

陆仟在心里叹了口气：果然还在犯倔。

她思索片刻，用最柔和的语气开口说道：“别想这个事了，好不好？”

甘明熠的脸色因为她的回答而越来越冷，他闭紧了嘴，一副不容置疑的模样。谈恋爱之后，他从不在陆仟面前表现出如此拒绝沟通的模样，面对他的冷脸，再想到让他这样倔强的原因，陆仟有些无措。

见状她只能无奈劝道：“去德国这个事，你冷静冷静…”

“我还不够冷静？”甘明熠着急地打断了她，语气有些冲，“我还要多冷静你才能相信我是认真的？”

“…整件事情，就很不冷静。”

“……”甘明熠忽然自嘲般地笑了一下，“你就这么舍得我吗？”

“两年，起码要异国两年，你就能这么舍得？”

委屈瞬间涌上陆仟的心头。

她明明就不是因为舍得。

偏偏就是舍不得，太舍不得，所以她才不想让对方把人生的筹码全压在她身上。

她张了张嘴，想解释些什么，却被甘明熠别过去的侧脸弄得心中的委屈瞬间转变成了怒火。甘明熠已经很久不用这样的态度跟她说话了，见此情景她果断下车。

“碰”的一声，车门被她甩上。下一秒汽车就被启动，驶离了她身后。

两个人不欢而散。

陆仟刚走了一层楼，心里的怒气就不知怎的忽然消失。

她叹了口气，再次想到之前每次提到异国话题甘明熠总有些低沉的情绪。面对她的劝说，他一开始还只是打马虎眼，后来干脆不遮掩他的抗拒，可每次结束话题之后他又能火速恢复正常，见状陆仟自然不再与他深入探讨，同时也抱着侥幸心理期待对方或许能有一天把执念放下。

可侥幸终究是侥幸，甘明熠还是没忍住把问题放到了台面上来说。

思绪转到男友晚上的态度上，慢吞吞爬楼的陆仟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怒气转瞬即逝的原因不外乎因为——甘明熠不想跟她异国啊。

他舍不得跟她分开啊。

可她又何尝不是想到要异国两年就抓心挠肺？不然她急着把毕业的作品写好干什么？不就是想寒假期间能多一些跟甘明熠呆在一起的时间吗？

想到这，陆仟又是一阵唉声叹气。

陆仟垂着脑袋进了家门，一直到洗完澡出来手机还是静悄悄的。她窝在沙发上心情平静地看了一会电视剧，接着又抱着手机跟袁诗桃和苏漫庭插科打诨了一会儿，退回主界面看到置顶的头像还是没什么动静。

她忽然想笑。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先前男友一脸倔强的模样，她越想越觉得好玩，干脆笑出了声。

笑完她又叹一口气，只是眼里的笑意始终不减，她轻声自言自语道：“真是傻子。”

陆仟又看了一会电视剧，无意间瞟见时间已经过了零点，而她的手机还是一片寂静，她又忍不住抖肩笑了起来，拿起手机果断地给甘明熠拨去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