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没关系,在脖子上,又不是在脸上。”林淑真说,“可惜了小清姐姐,就是和我一天被划的,住我隔壁病房。她长得那么漂亮,又那么有才,伤到脸了,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外科的任主任亲自过来给她缝的,说是缝得好的话留疤的可能性小。”袁婉心就是小清姐姐的管床护士。
“多漂亮?多有才?”冯凯觍着脸问道。
“你不都有对象了吗?”林淑真瞪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袁婉心,袁婉心倒是没有什么反应,于是她继续介绍道,“小清姐姐啊,原来是龙番大学的工农兵大学生,后来因为成绩特别好,留校当教授了。就是她反应最快,推了凶手一把。如果不是她,你们还破不了案吧?”
“还真不好说。”冯凯点点头说。
“真可恨!”袁婉心在一旁心有余悸,又若有所思,“不知道能判几年。”
冯凯知道,这个年代的“流氓罪”最高是可以判死刑的。虽然凶手是个未成年人,但毕竟造成了这么大的影响,这时候即便不判死刑,也不可能是判几年就能解决问题的。
庆祝宴之后,林淑真和袁婉心就回宿舍了。袁婉心晚上要上大夜班,十一点钟接班,所以还得先回去补一觉。
晚饭后,负责洗碗的顾红星有些心事重重。
“碗洗完了,我要回办公室去一下。”顾红星一边擦着手上的水,一边解下围裙,对冯凯说道。
冯凯躺在床上,含着牙签,举起手腕看了看手表,用嘲笑的口气说:“八点钟了,去办公室做什么?你就是不需要休息,总是忙不完的吗?和那个那个什么蜂鸟一样?眼睛还特厉害,还能识别别人看不出的东西?”
“有事儿。”顾红星意识到自己和林淑真之前的私房话被冯凯听了去,不好意思地低着头,把围裙挂在墙上,向楼道走去。
冯凯拨弄着牙签,心里分析着,现如今,顾红星心里悬而未决的,只有女工案了。而女工案的调查四处碰壁,如今惊动了市领导,没有确凿证据是无法推进的。现在唯一有可能成为确凿证据的,就是那本白色羊皮封面的笔记本了。只是,龙番市这么大,如果真的是此本系彼本,那也太巧合了吧。
冯凯眨巴眨巴眼睛,发现自己也确实没有什么睡意。在这个年代,连电视机都找不到去哪里看,也不知道能有什么娱乐活动。还不如,也去办公室给顾红星打打下手算了。
不出所料,走进了办公室,冯凯就看见顾红星正用镊子夹住一个棉球,把试剂瓶里的茚三酮涂抹在笔记本的封面、封底和扉页上,然后学着潘教员的模样,拿了一个搪瓷茶缸熨烫笔记本。
“我就知道你在干这个。”冯凯拖了把椅子坐在顾红星对面,说道,“这两件事要是能有交集,那是不是也太巧了?”
“你不都说过吗?事出反常必有妖。”顾红星说,“女工案的笔记本莫名其妙丢失了,这是反常吧?有人莫名其妙悬赏那么多钱去找一本看起来毫不值钱的笔记本,这也是反常吧?所以,这里面必有妖。”
不一会儿,封面皮革上和内页纸张上,开始有蓝紫色的印痕出现了。
“这本子被徐茂保存得很好,在干燥而且阴凉的环境里,指纹就能保存得下来。”顾红星说,“某种程度上,还得感谢这个徐茂,说不定他无意中帮我们保存了关键证据。”
“这么多印痕,看起来有不少手印吧?”冯凯说,“不过也是,一本笔记本,肯定有很多人摸过,手印多也不奇怪。”
“这还叫多?”顾红星笑着说,“三四千枚手印咱们都看过来了,这本子上,能存多少?”
“那三四千,都是右手拇指指印。不像这本子上的,你还得分析是哪只手、哪根指头的吧?”
“那很简单啊。”顾红星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说,“我之前和你说过吧?先看左右手,再看是哪根指头,如果是联指指纹就更简单了。如果是弧形纹,那么左倾弧形纹就是左手……”
“行了,行了,打住,打住。”冯凯挥挥手制止了顾红星的滔滔不绝,说,“我并不想记住这些,你就不用再反复加强我的记忆了。”
顾红星被冯凯烦躁的模样逗乐了,他见笔记本上已经有诸多蓝紫色的纹线出现了,害怕药水会失效、纹线会褪色,所以拿出相机,先仔仔细细地把笔记本前后左右内部都拍了个遍。因为那时候没有数码相机,不能立即看到拍摄效果,为了防止效果不好,顾红星还拿出自己组装制作的翻拍架。
在制造完金属支架后不久,顾红星就自己去买了木头、毛玻璃和日光灯,花了一下午时间把翻拍架组装了起来。一共才花了三十多块钱,财务科给报销了。虽然和成品翻拍架的效果还有差距,但是比直接用相机去拍摄要清晰多了。做成了这个翻拍架,顾红星还高兴了好久。
现在,顾红星用自制的翻拍架,把笔记本又重新拍了一遍,这才开始研究起指纹来。
冯凯跨在椅子上,两臂扶在椅背上,下巴搁在胳膊上,静静地看着顾红星忙活。一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你最近咋不聒噪了?”顾红星抬眼看了看冯凯,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说,“你这么安静我都不适应了。”
“我的路子不好使,所以就看你的了。”冯凯说,“怎么?找到线索了?”
“那还不至于,但是指纹倒是有几十枚。”顾红星走到办公桌旁的档案柜边,在里面翻找了一会儿,拿出来几张指纹卡,说,“这本子,至少有四个人碰过,徐茂夫妇和徐二黑,还有藏本子的人。藏本子的人是谁我不知道,但是徐茂夫妇和徐二黑的指纹我们是有的。女工吴秋月的指纹,我们也是有的。我先把徐茂夫妇和徐二黑的指纹排除掉,再看看能不能找到吴姨的指纹。”
“比吧,加油。”冯凯抬了抬眉毛,继续盯着顾红星的表情。
顾红星揉了揉眼睛,重新坐回座位上。他把马蹄镜一会儿放在笔记本上,一会儿放在指纹卡上,就这样来来回回地看着。
突然,顾红星皱起了眉头,手上的动作也加速了不少。他来来回回看了十几遍,抬起头盯着冯凯,嘴角不自觉地颤抖着。
“果然是女工的笔记本?”冯凯从顾红星的脸上读懂了结论,这确实出乎了他的意料。
顾红星狠狠地点了几下头,说:“你等会儿,我再找找。”
“找?找啥?”冯凯把下巴抬离了胳膊,昂着脖子看顾红星手里的马蹄镜。
又过了好一会儿,顾红星重新抬起头来,把手中的马蹄镜重重地磕了一下桌子,说:“冯哥,你真牛!事出反常必有妖。这真是至理名言啊。”
冯凯很惊讶,没想到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时间相隔一年多的女工案和爆炸案,居然还真扯上了关系。
“这本笔记本的封底上,有吴姨的左手联指指纹,封面和扉页上,有她的右手食指和拇指指纹。”顾红星解释道,“这个和她翻看笔记本的动作,是可以吻合起来的。换句话说,这本笔记本,应该就是她的同事口供里提及的那本笔记本。”
“你等会儿,你等会儿,我现在脑子有点乱。”冯凯揉着脑袋,说,“徐茂、徐二黑和玛钢厂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供述的澡堂子距离玛钢厂那么远,这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徐二黑应该没说假话,这本子上没有他的指纹,但是有徐茂夫妇的。”顾红星说,“除了吴姨和徐茂夫妇的指纹,还有几枚指纹目前不确定是谁的。”
“徐二黑那种虎了吧唧的人,肯定没说谎。可是,这个澡堂子是个国营澡堂子,负责人是生产队干部,和玛钢厂也没有任何关系啊。”冯凯说,“怎么联系上的呢?难道真的就是一个普通顾客藏里面的?难道是玛钢厂的人发现本子里夹了钱,而本子没被老穆他们带走,所以动了歪心思?”
“如果真的是有人抢女工的本子,然后藏去了城西镇的澡堂子,那是不是可以查一查玛钢厂里住在城西镇的人?”顾红星说,“反正生产队干部肯定是要好好问一问了。”
“既然证据在手,就比较方便甄别犯罪分子了。”冯凯说,“关键我们现在不能随意启动案件侦查工作。如果我们自作主张启动侦查,会被批不说,就怕查出来什么也定不了罪。”
“这可不像你啊!”顾红星笑着看着冯凯,说,“不过既然发现了新的证据,重启女工案调查也算是有确凿证据了吧?”
“确凿吗?”冯凯说,“女工死了之后,现场没打扫干净,有人看到本子里夹了两百块钱,就偷走了,不行吗?”
“偷走了,把钱拿了,本子扔了就是。”顾红星说,“没必要连钱一起藏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