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泡了个热水澡,被冷风一吹,可以说是神清气爽。
回到刑侦科,科里一个人都没有,看来穆科长没有说谎,大家不论年龄,一个个都是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顾红星换好了警服,从穆科长的书架上拿了一本《市公安局档案管理规定》,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一边看一边做着笔记。冯凯没有新的任务要做,百无聊赖,一会儿坐着,一会儿站着,不知道自己该忙些什么。
“嗨,你在干什么呢?”冯凯瘫在座椅上,晃着腿。
“就是刚才和你说的事儿。”
“啊?你刚才和我说什么事儿了?”
“女工的事儿。”
“哦,你还惦记着那事儿呢。”
“我想去调阅一下档案,看看是不是我记错了。”
“那就去呗。”
“我在看调阅程序,还挺麻烦的。”顾红星一边翻着《规定》,一边说道。
“程序个啥啊,你按那上面弄,一个礼拜还不知道能不能看到。”冯凯突然找到了事情做,跳了起来,一把拉起顾红星,还没走到门口,冯凯又折返回来,指着穆科长桌下的一个瓦罐问道,“这是什么?不是尿壶吧?怎么热乎乎的?”
顾红星一脸惊诧地问道:“你傻了吗?这是火罐啊。”
这个年代,因为南方没有暖气,所以冬天的时候大家会在办公室中央生一个带烟囱的炉子用来取暖。因为办公室比较大,一个小火炉的供暖能力有限,所以有些人会从家里带一个瓦罐,瓦罐下方垫上草木灰,中间放点燃的木炭,上面再盖一层草木灰。这样火罐里的木炭可以缓慢燃烧,保持将近一天的局部供暖。陶亮从小养尊处优,当然没见过这种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东西。
“好东西,拿走。”冯凯说。
“可是这是穆科长的啊。”
“管他谁的。”
公安局档案室在公安局主楼旁边的红砖平房里,由档案科的一名中年女警负责看管。
“大姐好,您辛苦了,这么冷天,您这房间里暖气都没有,够遭罪的。”冯凯一进门,就拉起了家常。
“哟,你们俩新来的吗?看着面生啊。”大姐看了看两人,笑吟吟地说,“你说得真对,这领导是真的不会心疼人啊,我脚都冻麻了。”
“我们大楼里都有火炉,我就知道您这档案室不能生火,这不,我带了个火罐给您,总好过什么都没有。”冯凯把火罐放到大姐的脚下。
“这孩子,真会来事儿。”大姐拿脚碰了碰火罐,高兴地说,“你们咋能想到我的?”
“这不,我们刑侦科要来查一些档案,我总不能空手来啊。”冯凯嬉皮笑脸。
“手续呢?”大姐伸出戴着棉手套的手。
“是这样的,这案子比较着急,我们穆科长又出去办案了,实在走不了手续。”冯凯嘿嘿一笑,说,“怎么样,这火罐还行吧?”
大姐笑着横了冯凯一眼,说:“没手续,那不能借出去,在这里看的话,我倒是可以通融一下。”
“在这里看就行。”顾红星马上插话道。
冯凯本来以为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可没想到因为当初几乎没有档案管理,所以变成了一件很难的事情。档案室里的档案堆积成山,并没有按照日期或者编号进行归档。也就是说,顾红星需要在山一样的卷宗里,找到自己的目标卷宗,这实在是有点难。
两个人一直找到下班时间,都没有找到。于是冯凯又去左一句好话、右一句追捧地哄大姐开心,最后让大姐同意他们留下来继续寻找,找完了再帮大姐锁门。
很快,冯凯就躺在卷宗堆里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才被顾红星推醒。顾红星手里拿着一本卷宗,显然他已经找到了。
“你看,确实是第一跖区压痕最重,我没记错,这应该是一枚右脚鞋印。”顾红星手拿着卷宗里的黑白照片说,“可惜我没有马蹄镜,没办法把照片放大,而且也不知道女工的鞋子去哪里了,所以没法确认这不是女工的鞋印。”
冯凯洗澡的时候就没听懂顾红星东南西北地说些什么,此时就更不能理解了,于是问道:“死者衣物是重要物证,应该不会丢吧?”
刚刚说完,冯凯才发现自己是睡糊涂了,这个年代根本就没有物证保管的意识。这个房间只是个档案室,都乱成这样,根本不可能专门建一个物证室,把那么多案件的物证都存放起来。
“笔录上写,死者的衣物丢在火葬场的杂物间了,是用一个蓝色蛇皮袋装的。”顾红星翻动着卷宗,说,“要是这大半年,火葬场没有清理杂物堆就好了。”
“你还真想去找吗?”冯凯问道,“和你没关系的案子,多管闲事干吗?”
顾红星看了看冯凯,似乎有些生气,没有说话。
冯凯见他有些生气,于是拍了拍他肩膀,解释说道:“我是说,领导都没同意你办这个案子,你总不能自己办吧?”
“我是想,如果能发现确凿的线索,领导就应该会同意了吧。”顾红星有些沮丧地盯着卷宗里的那张照片。
两人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空气沉寂了一会儿,突然,办公楼里传出了穆科长的声音:“我的火罐呢?哪个兔崽子拿了我的火罐?”
“这都十点了,怎么穆科长还在办公室?”顾红星看了看手表,说道。
“去,去后面宿舍把那两个小兔崽子给我喊来。”穆科长中气十足的声音再次传来。
冯凯和顾红星连忙一溜烟逃出档案室,跑回了刑侦科。冯凯说道:“不用喊,不用喊,您老头子声音那么响,比喇叭还响。”
“是不是你小兔崽子偷了我的火罐?”穆科长问道。
“什么火罐?什么叫火罐?”冯凯开始装傻。可是顾红星此时已经满面通红,说不出话来。冯凯心想这可真是个猪队友,连忙岔开话题:“您老这么晚了不睡觉吗?”
“睡个屁。”穆科长将手上的两把五四式手枪扔了过来,说,“有人打枪,赶紧去现场。”
这可刺激了,刚上班第一天,他们不仅执行了个神秘兮兮的任务,还遇上了枪击案。冯凯连忙把枪接过来,别在腰上,又从子弹筒里抓了一把子弹塞在口袋里。顾红星也学着冯凯,接过了手枪,抓了一把子弹,只不过他的双手都在不停地颤抖,看起来紧张极了。冯凯很兴奋,这才是当警察横刀立马的感觉嘛,哪像在现代,你要领个枪出来,得走多少道手续,每颗子弹可都是得登记的!
枪击案,在我国极为罕见,即便没有人死伤,无论在哪个年代,也都是大案件。坐在吉普车上的冯凯现在深刻感受到了这一点。据说,这辆北京吉普是全局唯一的一辆汽车,不是特别紧急的任务,是不准动的。而此时,他们随着穆科长一起,正坐在北京吉普上,这比在现代坐一辆宾利、玛莎拉蒂还金贵啊。
坐在车上,他们听穆科长用最简洁的语言介绍了一下大致的案情。一个在纺织厂工作的二十多岁女孩,之前和一个小混混谈恋爱,后来发现这个小混混偷鸡摸狗,行为不检点,于是提出了分手。今天晚上,女孩在工厂值班,她的父亲在家刚准备睡觉的时候,听见女孩的房间有响动,于是拿着菜刀冲进了女孩房间。果然,女孩房间里的就是那个小混混。可能小混混是翻窗进来想和女孩要求和好,但没想到女孩不在家,而且被女孩父亲抓了个现行。于是小混混逃离了女孩家,而女孩父亲则拿着菜刀在后面追。可没想到,小混混突然回头,朝老人做了个动作,然后老人听见了“砰砰”两声。
老人没有意识到危险,还边追边喊道:“你小兔崽子拿炮仗吓唬我吗?”
因为体力不支,老人最终没有追上小混混,可是回到家门口,发现自己的门框上,居然有两个弹痕。看来小混混并不是拿炮仗吓人,而是真的有枪,于是老人报了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