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走了半个多小时,他们来到了政府大院里,里面有几栋三层的红砖楼房,在周围的平房中很突出。冯凯知道,这是到了顾红星这个干部子弟家了。
“红星回来了!哎呀,你怎么晒这么黑啊!这大半年,累不累啊?”顾红星的母亲打开门就把顾红星紧紧抱住,上上下下地打量,“接到你电报我就天天在盼着了。”
“挺好的,公安队伍果然锻炼人,壮实了不少。”顾红星的父亲坐在客厅饭桌旁,端着一张报纸。
原来这就是顾雯雯的爷爷奶奶,冯凯在相册里看到过他们年老的样子,和现在相比截然不同。在他们的面前,自己的老岳父也只是一个普通家庭的远归的孩子。冯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很感动,加倍思念起顾雯雯和自己的父母来。
“这是冯凯,我同事,这两天住我们家。”顾红星说道。
“好的,这就是小冯呀,在学校里你一直照顾我们家红星,真是谢谢你呀!他写信回家总是提到你,在这里住千万不要客气,就当成是自己家——我马上去把客房收拾出来。”顾红星母亲很热情。顾红星和他妈妈的性格差太多了,冯凯想着。
“妈妈,你不上班了吗?”顾红星有些不好意思,转移话题。
“是啊,出了那事情之后,就让我退了,正好,我也该休息休息了。”
母子二人一边聊着,一边去收拾房间了。这个三室一厅的小房子,在这个年代的城市里,已经算是豪宅了。
“以后你还得多照顾照顾那小子。”顾红星的父亲伸出手来和冯凯握手,说,“这小子性格有缺陷,你多指点指点他。”
“啊。”冯凯一时恍惚,不知道该随顾雯雯喊眼前的这个中年人爷爷好呢,还是该喊叔叔好,“好的,您放心,保证管得妥妥的。”
第二天一早,冯凯早早地就出门了。他想让这一家三口好好聚聚,同时他也想一个人好好看看这座陌生又熟悉的城市。
街上几乎看不到汽车,人们出行都以自行车为主。接近年关,街上的行人不少,不过不论男女一律穿着灰色或者绿色的中山装或军装。走上了长江路,这是龙番市的主干道了,和二十一世纪长江路边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和宽敞的12车道柏油马路相比,现在的长江路边只有零星的三层小楼,其余都是以平房为主。马路倒是修成了柏油的,但是狭窄得多了。整个市区比现代的龙番市区要小三分之二,冯凯只走了几公里就感觉已经横穿了市区。冯凯走到市民广场旁边,放眼望去,心中有一丝不甘。没有霓虹,没有色彩,这个时代几乎就像是昨晚在顾红星家看的12吋黑白电视。好在供应站的楼顶上,有一面鲜红的五星红旗正在随风飘扬,像是告诉冯凯,这一切都是那么真实。是啊,那面旗帜就是冯凯心中的方向和希望。
过了中午,冯凯找了很久,才找到了一家国营的饭馆。他要了一盘炒菜和一份面条,花了一块五,有些心疼。在二十一世纪,陶亮一直是一个大手大脚的人。家里条件优越,养成了他乱花钱的陋习。在学校同学聚会时,他从不吝啬,每次都是由他来买单。来到了这个时代,因为缺肉少油,开始他总是吃不饱,所以就花得多、买得多,等到了月底他数着粮票和工资才知道,不节约还真的过不下去。也在这种时候,他才能体会到在二十一世纪没有体会过的“月光族”的艰苦生活。
不知不觉,一天就过去了,冬天的夜晚来得特别早,冯凯也琢磨着可以回顾红星家蹭顿晚饭了,让他晚餐再花一块五,他还真的是有点舍不得。路过人民公园,可以依稀看到几对男女在散步,脸上洋溢着爱情的幸福感。这让冯凯又想到了顾雯雯,在那边的雯雯不知道现在在干什么,是不是也在想念他呢?他总是让她失望,还值得她思念吗?
2
礼拜一,是2月14日。当然,这个时代的中国人并不会去过西方的情人节。距离除夕夜还有两天,街上已是一片熙熙攘攘的过年景象。
刑侦科全体成员一大早就迎在了市公安局的门口,许久不见的穆科长站在最前面,无比热情地握住了冯凯和顾红星两人的手。
“我们刑侦科总算有八个人了,人手算是勉强够用了。”穆科长爽朗地笑着,满脸的褶子都笑得连成一片了。
冯凯心想这个老头儿还真是实诚,这种欢迎仪式上的开场白可真够现实的。
“欢迎公子哥、老k!我年纪比你们大,以后喊我老头儿就行。”穆科长直爽地介绍道。穆科长说话带着一些龙番的本地口音,就像连珠炮一样,语速极快,可以看得出,是个性子很急的人。
听到这个久违的绰号,顾红星瞬间涨红了脸,冯凯赶紧澄清道:“各位好,我是冯凯,大家喊我小冯就行,这是顾红星,喊他小顾就行。”
“行,小冯小顾,以后就你们俩一组。”穆科长回头指了指身后的几个人,说,“老赵、老马、老陈,加上我,都是廉颇老矣。还有小肖、小秦,也是你们的前辈了,比你们早来七八年。行咧,都认识了吧?”
冯凯忍不住眼前一黑,这种介绍,谁分得清谁是谁,谁记得住谁是谁?
其他几个人也跟着笑了。
有人笑着伸过手来,招呼道:“老头儿就是这样,回头咱们自己一一认识吧。”顾红星看到大家习以为常的模样,顿时也放松了许多,但还是不太敢吭声。
倒是冯凯还有些疑惑:“我们俩一组?——欸,老头儿,他不是应该去刑科所?”
“什么所?我们这里只有派出所和看守所。”穆科长并没有对他听不懂的名词产生好奇,笑着说道,“以后大家都在刑侦科,都干一样的活儿。”
(2)
原来这个年代,刑事技术还没有成为专门的警种,并没有专门的人去做技术,也就是说学习技术的顾红星不仅仅要干技术的活儿,也得和他冯凯一样,干侦查的活儿。这似乎对瘦弱的顾红星来说,并不公平。
“你们都没有专门干技术的,让他学技术干吗?”冯凯指了指顾红星。
“废话。”穆科长眼睛一瞪,说,“就是没有干技术的,才得要个干技术的。别人局子里有的东西,咱们也得有。”
“可是他不是东西。”冯凯说。
顾红星拉了拉冯凯的衣角。
“怎么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冯凯问道。通过大半年的朝夕相处,冯凯基本摸准了顾红星的性格,知道他似乎有话要说。
“工,工具。”顾红星小声说道。
“哦,对了。”冯凯一边和穆科长一行人往三层的公安局办公楼里走,一边问道,“你让小顾搞技术,总得给他一套工具吧?搞技术总不能瞪着眼睛干搞。”
“工具?要什么工具?”穆科长眼睛又一瞪,说,“要花钱,免谈。”
“喏,工具这里有。”另一名五十岁左右的老民警从肩上卸下一个单肩包,从里面把一沓手套拿了出来,然后把包递给了顾红星。这位老民警说话慢慢的,和穆科长恰好相反。
顾红星慌忙接过包,打开一看,见里面有两把刷子和几瓶粉末,这对一个入门级痕检员来说,已经足够了。
冯凯见顾红星面露喜色,知道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于是问道:“您这可是帮了大忙了,不然我得给他烦死。对了,您贵姓啊?”
“刚才穆科长不都介绍了吗?”老民警操着一口浓重的皖南话,一脸笑嘻嘻的表情,说,“我姓马,法医。”
“哟,这时候已经有法医了啊。”冯凯有些诧异,接着问道,“那你是哪个医学院毕业的?”
“什么医学院。”老马慢慢地说,“我当兵的,卫生员。”
“卫生员?卫生员能干法医吗?据我所知,解剖学还是挺高深的。”冯凯更诧异了。
“高深个啥。”老马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冯凯胸前比画着,“不就这样一刀拉开,往两边扒拉扒拉就行了。”
这一比画,把冯凯比画出一身冷汗,他连忙把老马的手从胸前打开。老马哈哈一笑,踱着步子,慢慢走进了办公室。
“今天上午没有什么工作安排,下午才有。”穆科长走进办公室,指了指里面靠墙的两张桌子,说,“这两张桌子是你们的,都是老前辈留下来的。喏,这串钥匙,是给冯凯分配的单身宿舍。宿舍有两张床,小顾你要是愿意和他住,就住一起,不愿意,你就回家住,反正你家也很近。”
说得很快,顾红星反应了一会儿,连忙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