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出了湘君山之后,就没有再徒步走,正准备御剑而起,便碰到了一个装了柴的牛车。
车主是个在湘君山中打柴,也在山脚下种地的农民,十分热情询问了两个人要去哪,听说他们要去镇上,热情邀请他们上车。
彼时穆晴岚和霍珏已经以障眼法术,将周身飘飘若仙的长袍变成了凡尘粗布衣物,容貌上面也做了些许的改变。
他们从一对神仙眷侣,变成了一对普普通通的凡间夫妻。
上了牛车,霍珏看着穆晴岚同赶车的人搭话。
“老丈你这柴好,肯定能卖得上价钱的。”穆晴岚认识这个赶车的老者,他们家供奉的正是黄大仙。
“湘君树的树枝好烧,确实好卖啊。”老者的嗓音不甚清亮,带着些许上了年岁特有的浑浊,却是中气十足。
“你们看着眼生,不是这附近村里的吧?怎么这么晚的时间,才从山里朝着镇上走?”
老者说着话,也并不回头,手中提着的鞭子朝着牛身上轻抽,那牛也只当是挠痒痒,半点也不曾加快速度。
穆晴岚答道:“镇里的,来隔壁陈家大户走亲戚,这不是家中还有孩子么,不能住下。”
“哦。”老者丝毫也没有怀疑,都知道隔壁村陈家是镇上搬过来的大户,在镇上亲戚多。
这湘君山下十里八乡的村镇,已经都让穆晴岚山中那些“大仙儿”给收遍了信徒,没人比穆晴岚更知道这些村里的大事儿小事儿。
霍珏虽然体貌改变,但是雪松做的脊梁半点不弯,端坐在柴堆上面,含笑看着穆晴岚同赶车的老者说话。
穆晴岚十分活泼,无论到哪里都是一样。
霍珏时不时在路上颠簸的时候,抬起手虚虚放在她身后,想要扶着她,但其实穆晴岚好歹也是个山鬼,并非凡人,何止是摔不着?简直杀不死。
她和老者一路上都聊得十分欢快,都是霍珏不曾听过的家长里短。
他恍惚想起一百多年前,还是盈盈的她每日对他诉说的人间烟火。
霍珏那时候被吸引,觉得新奇。时过境迁,他依旧觉得凡人在修者眼里所谓朝生暮死的一生,听来也是格外的有滋有味。
任凭七情六欲肆意,让爱恨嗔痴生长的人生,怎能不算活得精彩?修者一生所求,便是断绝人欲合大道觅长生。但是生而为人,却过了几百年甚至是上千年灭绝人欲的人生,又怎能算是活着?
霍珏在穆晴岚同老者的家长里短之中,心中似有所感,索性一心二用,开始打坐修炼。
暮色四合,牛车在没有灯火的路上缓慢前行,刚刚过了正月十五不久,今天是正月十九。
因此月亮虽然不太亮了,却也还剩大半挂在天上,清辉从天空之中撒下,勉强能将黑夜之中的道路和树影,勾勒出一些轮廓。
穆晴岚说得尽兴,老者也因为这一路上本该枯燥的旅途有了伴儿,简直像是对自家小孙子一般,知无不言。
甚至开始给穆晴岚说起了一些传说来。
“你这娃子生得晚,不知道湘君山啊,从前可不叫湘君山,而是叫猛兽林。”
“山中豺狼虎豹特别多,经常会进入村子伤害村民,好在那时候北松山的修士,便时常来山中帮着村民驱赶猛兽。”
穆晴岚抱着膝盖,侧头看了霍珏一眼,发现他竟是在打坐,心里感叹他可真勤奋,而后就微微歪着身子,靠在了他身上。
“那后来豺狼虎豹怎么都没了?”穆晴岚闻着混合了夜风与霍珏身上好闻味道的空气,很专注地听着老者口中不可考的故事。
“据说大概是……嗯,大概是一百多年吧,前毕竟这话,还是我爷爷同我讲的。”
老者微微眯眼,甩着手里鞭子道:“一百多年前,村子里有个女娃子逃婚,同那北松山上的一位仙君约好了,在猛兽林见面。”
“哎,那仙君怎么会真的同凡女相好?他姗姗来迟,那女娃子已经被山里的猛兽撕得不成人样了。”
穆晴岚听得心惊肉跳的,追问道:“那……后来那仙君怎么样了?”
“后来那仙君大概是因为愧疚,收敛了那女娃子的尸骨之后。就自绝在了山里。”
“啊?那仙君不喜欢女娃子,为什么要自绝?”穆晴岚疑惑。
“他们那些修士,讲究什么因果。我也不甚清楚,我那时还小,听的囫囵,反正后来那仙君杀了猛兽之后自绝山林,这猛兽林之中,便开始自他的尸骨周围,生长湘君树。”
“这我知道!”穆晴岚兴奋接道,“传说湘君树是不能在一起的爱侣灵魂所化。”
“对,就是这样。”老者笃定道。
“可那也不对啊,若是仙君不爱那女娃子,自绝只是因为全因果,和那女娃子又怎么能算不能在一起的爱侣呢?”
老者都这把年纪了,当年听的也是人云亦云,怎么可能知道得很清楚?
他嘟哝句“你这女娃子倒是爱刨根问底……”就不说话了。
穆晴岚脑中却一直都在想这个故事,听着实在是太凄美了。
她见老者不说话了,侧头看着闭目打坐的霍珏,又开始不老实。
不过手刚捅到霍珏的腰上,就被霍珏给抓住了。
“你不是在打坐?”穆晴岚说,“你听到老丈说的故事了吗?”
霍珏侧头看向穆晴岚,黑夜也遮盖不住他眼中的红,而且穆晴岚视力并非常人,看到他眼圈泛红,还奇怪问:“你眼睛怎么啦?”
霍珏微微偏头:“没事,夜风吹的。”
“今夜确实风有点硬,”穆晴岚悄悄道,“那你设下个结界嘛,风就吹不着了……”
霍珏真的抬手捏决,设下了结界,将两个人都罩在其中。
穆晴岚特别喜欢这种天地之间只剩两个人的感觉,尤其是昨晚上两个人罩在结界之中,可没干什么能见人的事情。
因此霍珏一将结界罩下来,穆晴岚立刻浑身一软,就倒在了霍珏身上。
霍珏抬手接住她,偏了下身子,让她靠在自己怀中,让她的后脑,枕在自己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