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馆陶醒来时,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是她瞎了,还是天黑了?
胡思乱想间,屋里有人吹着了火折子,红红的微光亮了一瞬,之后,一枚小小的蜡烛被点亮了。
刘馆陶这才发现,自己身在某处的地窖中,到处都是腌罐和酒瓶,屋子里潮湿阴冷,她正躺在一个用架子做的简易床板上,盖着一件不知道是谁的麻织外套。
借着烛光,她看清了屋内另一个人的脸,
那人正借着灯光看一本小小的羊皮册,刘馆陶一见到这张脸,气就不打一出来,没好气道:“这是哪里?你是何人?”
白面书生发现她醒了,便收起手里的羊皮册,指尖不疾不徐敲着面前的矮桌,他用一张稍矮的长桌坐凳子,稍高的酒架子当桌子,给自己搭了个读书学习的好场所。
“遇名居的地窖。”书生道:“燕州昨日被袭,一夜沦陷,到处都在乱砸乱抢。姑娘昏迷不醒,情急之下,小生将姑娘拖进了地窖中藏身。”
燕州沦陷?刘馆陶听到这话,感到浑身发凉,燕州离国都只有四百里!此处沦陷,国都还会平安吗?燕州南部的地界又如何?不会全被占领了吧?
若全被占领,那齐国国土,至少沦陷了三成!
怎么会这样……刘馆陶抬头看着书生,书生也一脸纯良地看着刘馆陶,似乎在等待她问下一个问题。
刘馆陶哆嗦着问:“大齐国泰平安,百姓安宁……为何突然……”
书生听了刘馆陶的话,觉得好笑:“十年前靖安大火,六年前林阳叛乱,两年前胡西起兵,齐国何时安宁过?”
刘馆陶一时语噎,半晌才含糊不清地嘟囔出一句话:“那都很快被镇压下去了,并未起什么波澜……”
这话说得心虚,书生只是笑:“对生在京城中的人来讲,这确实不算波澜,可落在当地百姓头上,就是天大的事了。”
刘馆陶不说话,书生笑眯眯地:“不说这些了,跟咱们也没甚关系。现在咱们没办法从这里逃出去了,不如认识认识?小生李静安,寒山人,现下四处游学中,姑娘怎么称呼?”
刘馆陶一听他是外出游学的读书人,想必也是践行“知行合一”的古训,不由得生出了些亲切感,但想起他之前的过份行径,火气又上来了。
她不情不愿道:“刘瓻。”
李静安眨眨眼:“恕小生愚昧,不知是哪个‘吃’字?”
刘馆陶道:“形声,从瓦。”
李静安有那么一瞬间的迷茫,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字:“原来如此。第一次听到口头这么解字的,若不是我当年书读得刻苦了些,还真不明白姑娘说的是哪个瓻。”
刘馆陶觉得好笑:“读个六书,也叫刻苦吗?”
李静安道:“瓻可是僻字,平日里哪会用到?我这么快就想到了,还不能夸自己两句吗?”
刘馆陶下了简易木板床,走过去看,桌子上用酒水写了一个“瓻”字,点划顾盼有致,十分俊秀,心下赞叹,这人书法习得如此之好,想来是刻苦读过书的,对他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她感叹这字:“不错,值得夸赞。”
刘馆陶惯例是个难称赞别人的,谁知李静安并不领情,幽幽道:“姑娘直说希瓦瓻或酒器瓻,不是更简单明了?何苦说文解字,这不是舍近求远吗?”
刘馆陶听了这话,脸和脖子顿时烧得火辣辣的,半天没能反驳一句。
上次听到这话,还是七八年前,刘馆陶整日不出门,拼命在家读书,后来已经到了不引经据典就不会说话的地步,母亲说,她活像一本会自己出声的书架子,还是人形的。
刘父推测,馆陶日常接触皆是满腹经纶的学士,所谈之事全都是书中事,所见也全是学问,于是日常说话,行事交谈,常常依车画轨,舍近求远,不能贴近尘土。
为此,她被安排去与市井中人交谈,后来又被送去学习骑射,在射场奔跑来奔跑去,她乐了,心思也从书阁里出来,这个问题才逐渐得到改善。
明明已经很努力在改了,刘馆陶委屈巴巴地想,众人也都说她已经不再像以前那般了,他干嘛还要这样。
刘馆陶一声不吭地躺回那张破床板,盖上破布,背对着他,不再说话。
李静安看她闹起了脾气,觉得好笑,急忙道:“小生跟刘姑娘开玩笑呢,姑娘莫生气,快过来吃点东西吧!”
刘馆陶肚子里空空如也,听他这么一说,又想起他喂她吃葱油饼的事,大声道:“我不吃葱!”
“嘘。”李静安急忙道:“小点声。外头到处都是匪军,被听见了,小心把你抓走。”
他看看黑暗里那个瑟瑟发抖的身躯,停住了恐吓,随意地换了个话题:“别说了,就是你想吃葱,现下还没有呢!地窖里无吃无喝,不见天光,只有咸菜,来吃点吧!”
刘馆陶一听没有葱,才肯起身过去,那个用酒水写成的“瓻”字边上,不知何时放了一小碗咸菜。
她道:“只有咸菜?”
李静安点点头:“嗯。”
刘馆陶吸吸鼻子,用手拿了一根咸菜放进嘴里,才腌的萝卜条,清脆多汁,嚼起来嘎嘣脆,而且也不是很咸,她又吃了两根,眼泪忽然哗啦啦地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