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黯欲雨,阴寒的下午,街上行车未雨绸缪纷纷打亮大灯,一会儿雨点如约而至。
光线一束一束来来去去,倏隐倏现,将石造穹廊与立柱照出一道道对称的古典的折,骑楼边缘成了连片雨幕,一把黑伞穿越毕打街,又推开毕打行的拱形玻璃门。
雷盛远远抬起眼,视线停顿。
那男人收伞,小心等待雨珠落于地垫避免溅上光亮的地砖,修长黑袍,领口一块白。
略思索,已记起见过这人。
他应是避雨,随机而至,倒是巧。
收了伞,瞧一眼天光晦暗一时半刻不会歇,便朝里来。毕打行一楼空置,办了个不收费的公共摄影展,主题是My Hong Kong。
那人仔细阅读导览壁板,一幅一幅欣赏,最终驻足于其中之一,专心致志。
全然没有注意尽头还坐着一人静默观察。
如果某夜,没有一盏灯火燃起,香港会看见满天星辰吗?雷盛想过这个问题,没想到这位摄影师所思略同。
用摄影特效将撒哈拉沙漠星辰移植于这座岛屿上,玻璃之城灭去竞逐的霓虹人欲,被无边无际的原始星光笼罩,宇宙意志降临,宏大不可抗,苍穹之下生灵只能静默,一座不再允许喧嚣的静默的城,璀璨不可逼视。
三分浪漫,七分恐怖。
黑袍男人驻足良久直至女人由二楼步下石阶,雷盛随即起身,总是恒久等待的人,不远处白色展堂那张侧颜却令莫安淇一下屏息,十足意外。
“傅神父?”
Father,仁慈的父,那人转过脸,她感觉被一下刺穿,像荆棘丛上无处落脚只能歌唱到死的鸟。
楼外雷鸣隐住魂震神摇,真是他。
他脸上绽出悦然,“一直想要来看这个展,刚巧今日在附近有事,莫姐妹你点会在这?”
“我的艺廊就在二楼,这个展......”,倒不算是很出名,她有疑惑,两人从未在圣玛加利大堂外碰过面,七百万人的城市,偶然并不易。
“这位艺术家是圣堂的朋友,说要把几幅作品的收益捐赠,但他在法国有事,一直没飞过来,我便自己来看看。”,他澹澹凝视她,真的只是巧。
莫安淇一周两三日来毕打行的艺廊,这个小展初时已仔细看过,没想到此时竟与他一齐在这幅星辰静默下驻足。
遥遥还有一道目光,两人之间并不能说什么,前几日晚祷,她交出去一份陆世晖索要的文件,任康文手上关于丁化臣以及任仲成地下生意部分帐本。
这些料无太高价值,若当初任康文在几乎铁证下都能脱困,这点东西连起诉都不够。
莫安淇不明白如今关键时候陆世晖打什么算盘,但他只和傅陞说,让她什么也别做,好好活着。
她是活着,为了求生,几乎死了一部分。
“若没有别的行程,周末的「平安送爱」能来吗?往年莫姐妹一直是我们活动的重要支持者,小朋友们也都很期待。 ”
“我会到。”
他从不称她任太,好像在莫姐妹这三个字里,还保留了一部分真正的莫安淇。
“愿父赐福予你,再见。”,他轻轻微笑,那笑是最柔情的怜惜,亦是最无情的恕悯,是带着光辉的,不属于尘世的爱。
我重罪人,专心痛悔,恼恨我罪,决意定改,恳望吾主,念你受难之功,可怜赦我的罪。
她默念她的经,目送他举伞踏入雨幕,消失在傍晚的流光之中。
良久良久,才注意到另一个男人已来到身旁。
“阿盛,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