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餐后,我才将这屋仔细地瞧了一瞧。我们住的是一间四房两厅的砖房老屋,带有一个不小的庭院。院中的树木都才新修剪过,修剪过的树枝,露出还没乾枯掉的树肉,没有徒长的枝椏,只可惜院中的花草看起来都不太健康,草皮也秃了好几块,可见得这屋子已被遗弃了一段时日。我不禁猜想前屋主去哪里了,应该不是死在这宅子里才好。
另外有一个小小的困扰,就是我不会北京话也不会广东话。中国幅员辽阔,每个地方又有自己的方言,沟通真不容易。北京话是他们的国语,但也不是人人都会。我学过汉字,想用写字沟通,然而白太太却不识字。我们有时比手画脚,甚至用画图沟通,言语不通闹了不少笑话。还好白先生认得字,可以用书写沟通。日子久了,我的北京话进步不少,他们也学了一些台湾话,但很多时候仍是鸡同鸭讲,也算是替平凡的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
离乡背景,人生地不熟,还好广东的气候和台湾差不多,以至于没有水土不适的情况发生。因为是子乾为日商工作,我们被误认为日本人,偶而和白太太一起出门买家用,总觉得不少陌生人的眼光中带有着恐惧和嫌恶。
白太太总是不厌其烦的一一向店家解释:「我家老爷和夫人不是日本人,是台湾人啦,是自己人!」
听见「自己人」这句话,我其实是很心虚的。来中国之前,我对于这块土地算是一无所知,不禁想起跑单帮的萧仔曾问过的一句话:「我们到底算是日本人、台湾人、或是中国人!」如今我才终于深深体会这句话的无奈。
原本以为因为战争的影响,中国应该到处都很萧条,百业具废,广东却比我想像中热闹许多。主要街道上有不少西式的建筑,我在台湾都没见过这么华丽的洋房。
子乾说:「打战归打战,小老百姓还是得想办法过生活,耕织需要花费时间才会有收穫,贸易是金钱流动的最快方式。」
因为战争的原因,许多耕地早到破坏,农民逃命也导致农地荒废,蔬菜生果等等物价都比台湾贵上许多。有些人躲过无情的枪砲却逃不过饿死的命运。我第一次在路边看到饿死的人的尸体时,那个画面停留在我脑中迟迟难以抹灭。想起幼时在林家时,常常饿着肚子无法好好入眠的日子,但是我从没看过因为飢饿而死亡的人。
不少流民逃至广东这个大城市来寻找机会,子乾与我都非常同情那些流离失所的中国人。有次子乾陪我上街置办家用物品,我见一个三十上下的妇人带着看起来才五、六岁左右的孩子。那孩子看起来虽瘦但还算健康,母亲却是骨瘦如材,两颊消瘦,一脸的茫然,她走起路来简直像是一具行走的骨架子,子乾与我看了真是于心不忍,掏了一些钱买饼给她。此后每当逢年过节,子乾便会自掏腰包在店门口设粥棚,发放食物给穷人吃。
流民多但是工作机会有限,所谓狗急跳墙,人急造反,偷、拐、抢、骗之事便也多,因为安全的疑虑,我几乎足不出户,只和左右邻居的太太稍有礼貌上的往来。想着远亲不如近邻,万一有事也好互相帮忙。多数的时间都是待在家刺绣、在花园走动走动,庭院中的一草一木,一竹一石都已熟悉不过。
子乾去上班时,虽有白太太作伴聊天,日子仍觉得过得很缓慢,于是我开始写起了日记。除了记录一些儿时回忆,也记录在中国生活的点点滴滴,想着以后回台湾时再翻日记出来看看,应该挺有意思的。
丈夫原本就很有头脑和交际手婉,深懂经商之道,很快便与当地的仕绅打好人际关係,建立起人脉。以颇优的价格从商贩买进不少货物,例如药材、布匹、各种杂粮,再运送回日本及台湾贩卖,替公司赚了不少钱,总公司极为满意。商行的会计是日本人,对子乾也颇为尊重。对于替商行做事的中国工人,他也都很照顾,尽心地替他们谋求最高的薪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