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刻走在街上,感觉周身街头巷尾,处处都是盯梢的眼睛,处处危机四伏。
蒋飞有些怕,怕最糟糕的预感就要成为现实。
怕李修、谢知行、陈书眉三人都不过是凶手迷惑视线的烟雾弹。
怕他这个没背景、没后台、就连肯出头的族人都没有的小混混,会成为这桩精巧命案的替罪羔羊。
怕这栽赃的锅早已备好,凶手算无遗策,自始至终,是冲着他一个人来的。
蒋飞在街上人流最密集的茶馆里坐了一天,直到夜间才来到城外一间无人的破庙里,换了身夜行衣,戴好包头面巾,提起轻功翻过城墙,直奔大理寺。
按理说,现在去大理寺实在有些冒险。
毕竟那位谨郡王才刚刚在君王面前揽下了抓捕神偷圣手的任务,他此时去闯大理寺,多少有些主动送上门的嫌疑。
可他心里实在是烦得厉害,急需寻些刺激。
在蒋飞不算长的人生经验中,这种烦躁只有一种发泄途径。
譬如,在黑夜的掩护下同衙役管家捉迷藏,在县令微眯的眼皮子底下取走他肥硕拇指上的玉扳指,最后再从那位半裸着睡得玉体横陈的小妾床头打开晃悠得嘎吱作响的天窗——这样惊心动魄的一晚过后,倘若蒋飞能够逃过一条小命,回到借住的那间漏风的破屋子里,他才终于能睡上一个好觉。
大理寺的库房,显然比梅山县令的府衙难闯得多,也刺激得多了。
想必今夜能做个好梦。
蒋飞到大理寺的时候,衙门里仍是灯火通明,很显然寺丞寺正衙役们都没下衙,凑在一起开会——搞不好开的就是如何追捕神偷圣手的会议——以至于库房门口只有只有虾兵蟹将两个。
蒋飞毫不费力地迷晕那两个守门的衙役,将人靠着廊柱放好,从远处看就像是坐在地上聊天般,然后从衙役身上摸出库房的钥匙串,回身一闪进了库房。
一进门,入眼便是几排黑漆漆的架子,他从夜行衣兜里翻出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在房梁上放好,这才打量起库房内部。
说来好笑,大理寺的库房虽琳琅满目,值钱的东西却委实没几样——都是命案证物,染血匕首、勒人的绳索白绫之类——哪怕有值钱的失窃物品追回,也要交还失主,不可能留在库房里。
蒋飞里里外外转了三圈,这才在架子高处一个落了灰的锦盒里翻出个手掌大小的青花瓷瓶,色泽温润,触手微凉,一看便知是珍品,摇一摇里面似乎有水声。
瓷瓶旁边放着一张陈旧的纸条,上面写着“垂拱六年,八仙居酿酒方子杀人案,证物梨花白”。
哟嚯,总算没白跑一趟。
垂拱六年的梨花白,到如今八年过去,火候正正好!
蒋飞想都没想,把锦盒揣进怀里,又跃上房梁收了自带的夜明珠,一脚踹开库房的门飞上了屋檐。
他本想拿着梨花白就走,谁料不远处会议室那片热闹的灯火仿佛长了钩子,勾得蒋飞心里痒痒——他今日来大理寺是来找刺激的,这一趟到现在为止,委实不算刺激。
还有什么,比带着大理寺偷得的赃物去偷听大理寺会议更刺激的?
蒋飞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逗乐了。
不过他还算理智,没戴着面巾大张旗鼓冲进会议室,而是在屋顶上挑拣了片平地,颇为惬意地躺了下来。
他脑后枕着空的锦盒,手里拿着那瓶垂拱六年的梨花白,冲北方遥遥一敬。
对月独酌。
瓦片下方传出争吵的声音,其中一个大汉声破苍穹,最为响亮。
“要我说,什么神偷圣手?只要在京城所有有宝物的地方布防,还愁抓不到那贼子不成?!”
“寺丞说的简单,这可是京城,达官显贵遍地走,去哪儿找到足够的人手一一布防?兄弟们夜夜布防,不需要吃喝?不需要额外花销?更何况,到时候你防了张家,他去了李家……这账……根本没法算!”
“是啊是啊,更何况,有宝物的人家也未必肯来大理寺挂名……这可是京城,谁知道那些有钱人的银两都是从哪儿来的……”
“管账务的就是小气,斤斤计较!平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下头眼看着就要吵起来,有个守卫模样的人悄悄摸进了门,谨郡王李修侧过身,听人耳语了几句,抬手阻止他们的争吵。
“不必劳烦衙役们满京城布防。”李修淡声道,“你们不了解这个小偷,他偷东西并不注重宝物价值。”
一口饮下半瓶梨花白的蒋飞眉毛一跳。
“不注重价值?郡王爷这话怎么说?以前失主报失的物件,却是都是价值连城之物啊!”
李修食指敲了敲桌案,笃定道:“那不过是因为,偷价值连城的东西,对他而言更有趣罢了。”
“黑夜的掩护是他亲密的伙伴,躲过重重守卫与要人命的机关深入库房密室,让他血脉贲张,有趣的从来都是过程。”
“至于窃得的宝物……不过是“行窃”这一行为的添头。”
蒋飞心道,这人了解他到这个程度,简直可引为知己,可当知己成为敌人,也就意味着危险的来临。
大理寺不可久留。
他一仰脖,干下剩下半瓶梨花白,轻手轻脚地收了瓷瓶,准备起身撤退,可不知是不是坐久了,站起身的时候他身子晃了一下,险些摔倒。
蒋飞忙站稳身形,正要庆幸没踩碎瓦片发出声响,又听到瓦片下那个淡然的声音。
“本王之所以让你们不必布防,是因为早已料定他下一站会去哪里。”
李修突然抬眼,隔着屋顶房梁上方那个指头大小的破洞,精准地同蒋飞视线相对,蒋飞浑身血液都冷透了,看着李修嘴唇一张一翕,说:
“自从圣旨到达大理寺那一天开始,他的下一个目标,就一直是大理寺。”
“而本王,已经等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