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背景,竟也进了国子监。
蒋飞入学时,曾一时成为学中津津乐道的热议话题,都道此人定是满腹才华韬略惊人,才让国子监祭酒为他破例。
——可以想象,后来众人发现他不但不学无术大字不识一个,还白日逛花楼,是何等震惊了。
陈书眉满眼不可置信,这样的人……竟与她一起被公主召见!
面前的蒋飞个头不高,年龄尚小,甚至还没变声,圆脸上尤带着少年稚气——长得倒不像是爱逛花楼的模样——动作懒散颇没正行地一脚踩在门槛上,咧嘴一笑,侧身挠了挠头。
“嗐,陈三姑娘可是国子监第一才女,美名动京城,公主要见你也自然,我就说福禄那小子定是弄错了人,怎么把我也弄来了……”
蒋飞说着,垂下眼笑了笑,颇有些自嘲的落寞。
“蒋公子,我不是……”
陈书眉想说她不是那个意思,可她心里清楚,方才那一瞬惊诧的的确确就是这个意思,一时懊恼起来,暗自后悔自己失态,脸颊红了一小片。
“哈哈哈!什么公子不公子的?叫我蒋飞就成!”蒋飞噗嗤一笑,转眼间变了脸,双掌一拍:“我逗你呢陈三姑娘!你怎么这么实诚!”
他一边笑,一边脚步轻盈地踏进门槛,旋身一转停在陈书眉椅子旁,手里折扇哗啦啦地扇个不停,弯腰凑到她耳边。
“陈三姑娘,你比你那两个鼻孔朝天的木头人姐姐,倒是有意思些,我还以为你们家姑娘都是照着一个模子雕出来的呢!”
陈书眉顿时蹙眉,陈家姐妹平素的确有些傲气,但哪里至于是木头人了?
更何况,你蒋飞又算哪位,在这儿捧一个踩两个的挑拨?
她冷冷一瞥:“君子非礼勿言——先生教过的,蒋公子忘了?”
蒋飞挠头:“这话说的,先生教过的东西,我能记得才奇怪吧?”
“你!”
这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还一副理所当然,陈书眉一拳头凿在棉花上,差点儿背过气去。
碍于在主人家做客,她扭过头没再多说,脸上寒意分明。
被同窗教育了的蒋飞毫无愧色,口中嘟囔了两句“教条”“无趣”之类,旋即离开了陈书眉身侧,捡了个绣花靠枕放在坐榻上,没骨头般斜倚上去,不过片刻,竟像是睡着了。
自此一片寂静。
二人一个端坐,一个躺得歪歪扭扭,井水不犯河水,仿若一堵无形的墙将花厅劈成两半,再加上角落里的木头丫鬟闷不做声,一时间就连空气都凝滞住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花厅里渐渐有些闷热,天空飘过几片乌云,将蒋飞稚气未脱的脸遮在阴霾里,额角几滴汗慢慢划过,他在睡梦中信手在案几上摸到折扇,小幅度地扇着风。
陈书眉望着蒋飞光洁的下巴,旋即失笑。
跟小孩子置什么气呢?他连胡茬都还没长呢。
都怪她今日太担心遇见那人,心绪不宁,连带着脾气不好。
陈书眉站起身推开另一侧窗子,让花厅里的空气流动起来,闷热一扫而空,在她身后,蒋飞扇风的手慢慢停了下来。
“有人来了。”
“你醒了?”陈书眉惊诧地回过头,蒋飞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看神色倒像是还没醒,低头眯着眼,一手抵在太阳穴上。
“唔,来人了。”
陈书眉瞥了一眼窗外,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大片无声的鸢尾。
“没人来,你睡吧,一会儿来了人我叫你。公主带的人动静必定不少,不会耽误的。”
蒋飞没再躺下,揉揉太阳穴站了起来,陈书眉毕竟和他不熟,也不打算熟,因此好意被拒绝也并不坚持,自顾自回过头去。
片刻后,她瞪大了眼。
眨眼的功夫,拱门处就多出几个人影,朝着院内走来。
蒋飞竟然说对了!
“这院子不是闲了许久……长公主怎么又用起……”
“母亲的想法……弄不明白……”
人影越走越近,隐约能听见说话声,陈书眉诧道:“蒋公子,你是怎么……”
陈书眉想问蒋飞是如何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判断出有人的,却突然住了嘴,浑身犹如兜头一盆冷水浇下,僵在了原地。
几人转瞬便走到花厅前,其中一人靛蓝锦袍上的云鹤绣纹在肩头展翅欲飞,隔着几级台阶和一道门槛,面容清晰地出现在陈书眉视野之内。
是那个人。
这一天还是来了。
她躲不掉了。
陈书眉牙齿咬得咯吱咯吱直响,就连耳边突然出现的人影都没发觉。
“哎呀!怎么抖成这个样子……陈三姑娘,你很冷吗?还是说,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蒋飞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侧,并排站在雕花窗口,在窗外看不见的角度松松握住了她的手腕。
陈书眉耳边轰鸣:“……什么?”
“瞧瞧谁来了,谨郡王李修,探花郎谢知行……唔,这阵势是有些吓人……不怪陈三姑娘害怕。”
蒋飞似笑非笑地侧头看向她,目光闪过一丝锐利,陈书眉被盯得浑身血液上涌,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舌头。
——自然,这好半天是对她自己而言,在蒋飞看来,面前这位才女的反应已经足够迅速,那一瞬的失态仿佛只是错觉。
她抬眼看了看天色,挣回手腕,啪地关了窗子,“这天闷热阴沉,只怕要下雨,出了汗又吹穿堂风,发抖有什么稀奇?另外——”
蒋飞按着鼻尖,陈书眉方才关窗这一下险些将他鼻梁拍平。
“——另外,蒋公子若是想帮我引荐,也还少说了一位——”
她话音未落,几位锦袍男子走入花厅,一位眉目冷肃,一位温和端方,见到厅内的陈书眉和蒋飞俱是一愣。
一直在墙角假装不存在的丫鬟终于吭了声,冲着走进来的第三位公子敛衽行礼。
“少爷,公主请的四位客人,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