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说他像猴儿,也确实猴儿精似的,每次过来,都弄点小东西孝敬。
不值什么钱,有时是几块点心,有时是一个肉馒头……这不,昨日自己刚咳嗽几声,这小子今儿就弄了秋梨膏糖来。
这小子,钱老大暗中想,真是又傻又精。
他好像很喜欢船,送货的第三天,就磕磕巴巴地问,能不能去甲板上瞧瞧。
钱老大想着,左右自己这趟不过贩了些江南粮米,没什么见不得光的,便允许了。
然后那姓黄的小子每天送了货之后,就会巴巴儿趴在围栏上看好一会儿。今天也不例外。
钱老大出去溜达了一圈,问了附近的百事通,算了算,差不多明天就能轮到自家入城,又去抽了一袋旱烟,这才心满意足地溜达回来。
一登船,就见那姓黄的小子竟还撅着腚趴在那里看。
“都是水,有甚好看的……”
钱老大忍不住走过去,顺着看了眼,嘟囔道。
小黄只是嘿嘿笑,“钱大爷,您整年走南闯北,一定见过不少稀奇事儿,外头好不好看”
“都是一个脑袋两个眼,有什么好看的。”钱老大没那个欣赏的心窍,满脑袋只想着挣钱。
不过小黄的心思不难理解。
年轻人嘛,总想着去外头闯荡,好像只要离了家,就必然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但照钱老大说,都是扯淡。
你若是条龙,在家里就跃龙门了。
若是只王八,那下了江河照样翻不了身。
所以初入江湖那点儿新鲜,很快就会被日复一日的辛苦取代。
原本觉得秀丽的山水也没了意思。
他倒是遇到过读书人,见了山山水水就高兴得什么似的,对着水作诗,对着石头也作诗,什么“噫吁嚱”“呜呼哀哉”的。
听不懂!
姓黄的小子哦了声,又盯着河面看,末了还问:“钱大爷,这些船怎么都不一样”
钱老大把烟袋锅子往鞋底上磕了磕,闻言失笑,“人干不一样的营生还不一样的打扮呢,船自然也是这么着。”
他也是闲出屁来,索性指着远近船只说:“哝,那是官府的船,那是私人的船,那种小船吃水不深,入不得大江大河,也不敢运太沉的,说不得便是写棉绸布匹茶叶之流;那些大船吃水深,小河走不得,可若出海,又太小了些,约莫不是跑长江,就是跑黄河……”
小黄听得认真,之后又伸出胳膊,指着老远的一艘大船问:“那个呢”
那个……钱老大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眼,也有点拿不准。
“客船吧”
嘶,若非这小子提醒,隔着这么老远,他还真没注意。
如今看来,着实大,也气派。
看着没什么雕梁画栋的,但懂行的人一看就是名匠打造,用料考究,做工也好,没有几千两银子根本下不得水。
光甲板之上就有三层,甲板下头,少不得也得三层……
往来这线路的多是货船,这么大的客船,来这里做什么
小黄看了他一眼,“您往年来的时候,瞧见过吗”
钱老大挠头,“谁在意那些……”
好不容易到了开封,兄弟们忙着找乐子的找乐子,着急进城的着急进城,谁还会伸长了脖子到处看船!
一路上见得还不够多吗
见小黄还在盯着看,钱老大难得提醒道:“出门在外的,顾好自己就成了,有时候知道的多了可未必是什么好事。”
小黄一怔,扭头瞧了他一眼,就见对方正吧嗒吧嗒抽旱烟,大半张脸都笼罩在烟雾里。
直到下了船,小黄还在想,那钱老大是否开始怀疑自己的动机
但对方一直表现得很友善,就算怀疑,应该也不会怎么样。
而且接触之前他都打听好了,钱老大是江南来的粮商,自己单干,没什么门路,也没有正经靠山,倒不怕走漏风声。
眼下最要紧的是那艘大船……
想到这里,小黄忍不住又扭头看了眼。
太远了,那船停在靠对岸的位置,河水茫茫,中间又当着许多船只,除非登上其他船只,根本看不见。
早起就有些阴天,这会儿才过正午,天就黑得泼墨似的。
凉风一起,原本平静的水面迅速掀开波浪,看似不大,却轻而易举将那些几千上万斤的大船抖起来。
水波层层叠叠撞在码头上,砰砰作响,灰白色的浪花溅起来近人高,将空气浸得又冷又湿。
一路走来,浪花拍打着岸边的哗啦声如影随形,好似撵着人走的水怪。